小雅走過去咣咣幾腳把婆婆踹翻在地,叫你厲害,叫你胡說八道倚老賣老!老太太就殺豬般號叫起來,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腦袋蒙蒙的——嘩啦一聲,外麵有玻璃響,她沒有聽到,隻顧一邊拍打麵粉一邊從地上爬起來,左手菜刀右手擀麵杖罵罵咧咧找出來,再沒看到媳婦,找了所有的房間,就抖抖擻擻哭了一會,要給兒子打電話,讓他回來,讓他看看自己的慘樣,不知為什麼座機電話沒在原來的地方,剛才打架不知給撞哪裏去了,於是就收拾著到衛生間洗洗,還沒洗完,門外敲門聲震天,鄰居大聲喊:“鴻俊媽,你兒媳婦跳樓了!”

小雅那天走時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太陽剛從雲隙間出來,薄薄的一層亮光照在大地上,也照著她單薄扭曲的身體和身旁一攤觸目驚心的鮮血,染過沒多久的一頭銅色秀發在陽光下是一片溫暖的葡萄酒色,一枚寶藍色發夾仍緊緊地卡在發梢。十五層樓,落下來肉餅一樣,已沒希望了。一刻鍾後120急救車到了,都沒怎麼搶救。後來110來了,調查了半天,定性為自殺。

何琳第二天下午一點多鍾知道消息的,不知為什麼非常疲憊,大腦皮層缺氧般,撲到床上就睡了,且輕易睡著了,無夢。有一種悲痛超過心髒的負荷,無法直接麵對,需要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方式一點一滴地接受,脆弱的承受力在不設防時,極需要疼痛抽絲剝繭般慢慢滲入,直達心底,而不是一股洪水般直接把石頭衝走。人的身體和思維在重大事件發生時就會自動生成一種保護機製,這是物競天擇中的進化選擇吧,你甚至可以微笑著流淚,但不是一下就被擊倒。晚上八點多鍾醒來,傳誌還沒回來。她已經不想他了,誰也不想,赤著腳上了三樓。平時很少上,上麵房形不規則,空間狹窄,放了些雜物和以前買的半死不活的花草。現在,她站在菱形窗口向外眺望北京城的萬家燈火,這個巨大、喧囂的城市在吹拂的夜風中漸漸安睡,讓人想起另一個永遠寧靜的世界,那個世界一定很美,要不去了那麼多人怎麼一個都沒回來?如今好友也去了,了無牽掛,奔赴她一直向往的安寧明亮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堂,死亡也許不是終結,不是痛苦,也不僅僅意味著逃避,你隻是累了,煩了,心衰力竭了,想翻過這一頁,找另一個出口,和另一個開始……

何琳攀到窗欞上,艱難地把大腿抬出來,邁向窗外,低下頭,借著微弱的光,甚至看清了騰空的五個腳趾頭,它們自由,安閑,正等著飛翔的一刹那……突然,右邊動了一下,接著是左邊,腹中的小生命在吹泡泡般左右各踢了一腳。何琳一下子護住了肚皮,本能地想,她不能在瞬間的身體與地麵撞擊中磕著碰著小寶貝,不能因為母親不能呼吸了,小寶貝就得活活憋死,小寶貝也不能因為母親流光了血就像落潮時困在淺水裏的魚一樣幹涸得閉上眼睛……那天晚上,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夜晚,一個永遠要埋藏的秘密,她是這樣收回腿離開窗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