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桓臉上的驚詫收斂得迅速,他袖中已握掌成拳,麵上卻平靜道:“洗耳恭聽。”
“你們這樣的人心安理得地享著,我們這樣的人當牛做馬地受著,秩序才存在。”鍾離刀刃迫近,秦桓脖頸上細密血珠滲在刃尖,秦桓麵色微變。
鍾離繼續說:“哪時哪日,你們如坐針氈了,我們忍無可忍了,秩序這東西真的存在嗎?”
秦桓盯著鍾離,那波瀾不驚的臉卻讓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他警惕地晲了眼簾外動靜,水聲嘩啦地喧嘩,一切躁動不安都無聲地淹沒在這傾盆大雨裏。
在窒息的沉默裏,刀刃依舊沒有挪動。
秦桓忽而一笑,浪蕩氣質一上來,空出的手不去抵刀,卻摸上了鍾離冷然的臉:“阿離,你這話也算得上是離經叛道了,說大逆不道也未嚐不可。”
鍾離眼神有些冷,她拿刀柄抵開了秦桓的手,利落地收刀入鞘,重新靠回了車壁。她合眸的神態很安寧,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
秦桓眼不離人,拿巾帕拭淨了脖間血珠,將衣領束高遮住了這殷紅:“這話當著我的麵說便罷了,你是錦衣衛,該知道大周五郡十三州遍布耳目,也該知道你剛才的話已經足夠你死八百遍。”
“我這人覺悟不高。但話頭是你挑的,要興師問罪,你也跑不掉。”鍾離倚在車壁上眼皮沉重,指尖輕繞著暖爐。
近半月裏晝夜查案,她每日睡不夠兩個時辰,錦衣衛早先接了密旨,先後殺害孫廉和張有槐,後又作風造勢,讓早已死透了的張有槐當這替罪羔羊。
如今明麵上三法司聯合錦衣衛大張旗鼓地追查元凶,緝捕張有槐,可鍾離卻心知肚明,這案件最終隻會死無對證,不了了之。
賊喊捉賊的把戲錦衣衛玩得熟稔,可越是做戲越是不能鬆懈,要卯足十分勁演才能將這股風給刮過去。
“你覺悟是不高,膽子倒是肥得很。”
秦桓將帕子疊好,沒等到意想中的回答,便側目望去,卻見鍾離已然倚著窗盹著了。
他在莫名地愣神裏恍然一笑,脫了大氅將人給罩嚴實了,心中卻仍是餘驚未消。
他看著鍾離,從微妙中察覺出她的不同尋常,不是個性,不是容貌,而是與整個大周國格格不入的風骨,卻又強行試圖扭曲自己以試圖融入這龐然怪物。
削足適履最為疼痛。這種痛他懂。
秦桓抬指在空中虛虛勾勒出她五官的線條,溫柔的指腹在風中都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防備,他在逐漸變熱的呼吸裏停止了動作。
正是戌時末,富貴溫柔鄉裏最是鬧騰的時候。
春暖閣裏鶯歌燕舞,舞姬赤著腳在台上翩然起舞,琴娘素手弄琴,一抹一挑間,金石珠玉聲聲撞耳,回蕩在舞榭歌樓中。
滿庭醉眼熏染的看客捧掌叫好。
兩方屏風隔出席位,秦桓閑懶地坐在二樓,左手隨曲叩著指,右手攬著熟睡的鍾離,曲子唱了三支,鍾離才惺忪地睜開了眼。
秦桓含著笑,說:“醒了?看把你累的,什麼時候上了本世子的船,什麼時候就可以舍棄這起早貪黑,刀口舔血的活計了。怎麼樣,這段時間有沒有好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