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幾人經過抄手遊廊時,雨聲已小,鬆柏蒼翠地浸在雨水裏,映著微露的昏芒耀著輕輝,奇形怪狀的山石潤澤有光,宅邸裏盡透著返璞歸真的田園之意,後院裏開開墾了片菜地,菜苗長得茂密,看樣子是每日都有打理的。
屋內隻點了兩盞火燭,窗戶都敞著,院裏的新雨後的清透氣息撲來,原本沉悶的氛圍被打破幾分,堂屋裏隻剩下鍾離、秦桓和曾靳這幾個正經領差的人,其餘幾人都被侍從領著去了客房。
耿詠德正襟危坐在首位,與秦桓隔案對飲,秦桓心知耿詠德為人,也知道他對他們幾人尚存顧慮,便沒有隱瞞,將他們沿途上所見所聞都如實相告。
春夜含著風雨餘韻,耿詠德望向窗外,簷下雨水緩慢滴落,他沉默須臾,抬指微捋白須,忽然問了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錦州城的鉤月樓你們去過嗎?”
“未曾去過,” 秦桓說話間擱下茶盞,他看見耿詠德的神色,便緊接著道:“汾州和錦州相距不遠,我初來乍到,在京都時就已對錦州的鉤月樓心生向往,如若近日汾州守備軍還沒有著手安排剿匪軍務,我這兩日便打算去錦州這名動天下的鉤月樓開開眼界。”
耿詠德含笑頷首,覺得這人還挺上道,他端著茶盞,在舉杯時不經意地掃了眼鍾離,鍾離這會兒垂首坐得安靜,從始至終未曾開口。耿詠德自幼修習理學,是個奉公守法的文臣,在京都時就曾屢次勸諫元豐帝廢除錦衣衛,嚴明國法,對錦衣衛越法辦事很是反感。在席上堂中多番觀察,見人進退得宜,舉止有度,倒又頗為改觀。
“隻是如今疫情四起,” 曾靳坐在下首,眸裏含著思忖,斟酌道:“但今日見城外流民,雖然麵黃肌瘦,身體孱弱,但也未曾看見病狀,難道汾州已經尋得良醫,將這次病疫平抑了下去?”
耿詠德神色昏暗,喜怒難辨,他知道曾靳是戶部侍郎曾玉山家的三郎,沒有接話頭,隻是問了句:“如果朝廷派了良醫,發了良藥,我想曾禦史應該會比我更早得到消息,如今戶部左支右絀,連軍糧都要從賑災糧裏克扣,對饑荒中的百姓熟若無睹,哪裏還有錢財來救濟這些老弱病殘呢。”
曾靳被堵了嘴,頓時兩頰生紅,他心裏有千言萬語可辯,卻也知道身在屋簷下,此處不是辯論之所,況且百官宴他雖沒有參加,但耿詠德殿前直諫一事他也有所耳聞,他們督察院的官員本就是為了直諫忠言而設,雖然不喜歡耿詠德如今這指桑罵槐的態度,卻到底也佩服他一片忠君愛民,不懼權貴的心。
“汾州守備軍指揮使早間與我詳談了剿匪軍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非一日可破,如今汾州是多事之秋,軍困民乏,糧倉空虛,” 耿詠德抬起袖袍喝茶,那腕已瘦成皮包骨,“怕不是出兵剿匪的良機,不過既然聖上下旨,有心要為汾州解除心頭大患,耿某也勢必盡心竭力,鼎力相助,沒有條件也會為世子創造條件。”
這話說得虛與委蛇,可秦桓和鍾離瞬間便心領神會,有自己人就是好辦事,雖然耿詠德如今未必全然放下顧慮,但已經表明態度,他們往後辦起事來便不會縛手縛腳,汾州剿匪一事更不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隻會成為他們的庇護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