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紙廠災禍
王天龍將計就計、因勢利導,把胡希能和紙廠老板們組織策劃的鬧劇,變成群眾自我教育課堂的事實,再一次證明了,以王天龍為首的新一屆村委會的領導藝術、組織才能、應變成力是狗攆鴨子——呱呱叫。
民心不可違。停止小紙廠的生產,恢複良好的自然環境,已經成為全村絕大多數人的共識。王天龍審時度勢,及時召開了村委會會議,認真研究部署關停小紙廠的措施、辦法和善後事宜。經過大家反複討論、認真研究,一致通過了《沙灣村村民委員會關於立即停止小造紙廠生產的決議》。黨支部宣傳委員楊金玉也應邀列席了會議。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要求,王天龍帶著村委會的決議,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又來到了胡希能的家門口,輕輕地敲著大門。立刻引起了看家的“黑背”狗“汪、汪、汪”的大叫聲。趙桂芹問:“誰呀?”
“嫂子,是我,王天龍。”
“噢,天龍啊!”她用圍裙擦著手走到門後,拉開大門說:“天龍,進來吧!吃飯了嗎?”
“嫂子,我吃過了。大哥在家嗎?”
“剛吃了飯,在家。”
王天龍把車子支在大門口,邁動雙腳向北屋走去。他雖然明知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但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既是必要的工作程序,也是爭取主動,以理服人的需要。
胡希能聽到他的聲音,情不自禁地皺緊了眉頭,心中一百個不痛快。本想借鬧事之機殺一殺他的威風,給他點兒顏色瞧瞧。沒成想……。“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冷冰冰地說:“天龍來了,自個兒找個地方坐吧!”
趙桂芹看到他的熊樣子,忍著氣招呼著王天龍坐在椅子上。然後給他沏了一杯熱乎乎的濃茶水放在桌子上說:“天龍,你慢慢喝,別燙著。”
她說完轉過臉狠狠地瞪了胡希能一眼說:“你哥倆好好地說說話,我就不打擾了。”一語雙關,既是提醒,又是警告。她並沒有走遠,而是拿了一個小板凳兒坐在了抱廈台子上,為他倆擔著心。
王天龍客氣的說:“大哥,今兒個我來找你,是想和你交換交換關於小造紙廠去留問題的看法,彙報彙報我的打算,取得你的信任和支持,是我做好工作的重要前提。《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三條明確規定:‘中國共產黨在農村的基層組織,按照憲法和法律,支持和保障村民開展自治活動,直接行使民主權利。’離開黨的支持和群眾的信任,我們有天大的能耐也將一事無成。”
“天龍,你能這樣認識問題,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黨員,能自覺地和黨保持一致,我很是高興,望你牢牢記住一條,基層黨支部永遠是農村一切工作的領導核心。”
王天龍借著他的話說:“是啊,你我都是黨員,聽黨的話,和黨保持一致是黨的組織原則。中央三令五申禁辦‘三小’企業,國家也明令查封這種企業,為了和黨中央保持一致,我們是否也應該停止這類企業的生產?”
“啊!啊!”胡希能“啊、啊”了兩聲,沒有想起合適的詞回答。說應該停吧?正好上了王天龍設下的圈套,自己也不情願。說不應該停吧?和中央的精神相違背,無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王天龍摸準了他的脈搏,於是繼續說道:“咱村的七個小造紙廠建設本身是違規的,如果再繼續生產,我們上對不住黨的培養,下對不住黎民百姓。你比我更清楚,小造紙廠造成的嚴重汙染,不可避免地嚴重損害著父老鄉親們的身心健康,後果難以預料,我們不能為眼前的蠅頭兒小利,而放棄長遠的發展大計,更不能為眼前的既得利益,而毀掉了沙灣村美好的發展前景。大哥,你說是不是?”
胡希能心裏說:“你王天龍才幹了幾天,這種大道理我比你知道的多的多,魯班門前弄斧子,關公麵前耍大刀,不知自己多高多重。”他正想著,聽到王天龍的問話聲不知答“是”,還是答“否”。靈機一動說:“天龍兄弟,你現在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哪有我說話的地方?”
胡希能這句不通人性的話讓趙桂芹心中一驚,埋怨死老頭子不識抬舉,拿話傷人。人家天龍多有分寸,喊著你“大哥”,問你是不是?是就答“是”,不是就答“不是”,哪裏犯的上那些著三不著四的屁話。
王天龍沒有在意,而是按照自己原來的思路繼續說下去:“大哥,說句實話,我當初對建紙廠是支持的,認為它能給咱村群眾帶來好處,實踐證明我原先的想法是錯誤的。前幾天為紙廠汙染環境的事,我專門跑了一趟縣城,向有關專家、醫生進行了谘詢。他們說咱村照此下去,人的遺傳基因就會受到破壞,生育能力下降,人的素質衰減,智力發育一代不如一代,多則百年之後,很有可能斷子絕孫,沙灣村不再存在,這是多麼可怕的後果呀!”
“危言聳聽,胡說八道。”胡希能突然從嘴裏冒出八個字來。
“開始我也不大想信,可是後來我信了。”王天龍為了說服他,耐著性子把專家讓他看的國內外大量事實材料,向他較詳細地介紹了一遍說:“環境汙染所造成的危害之嚴重,使我驚訝,……”
“當、當、當、……”急促的敲門聲,緊跟著“汪、汪、汪、……”的狗叫聲和“胡書記在家嗎?胡書記在家嗎?……”的喊叫聲,亂哄哄地交織在一起。趙桂芹大聲問道:“誰呀?”
“嫂子,快開門,我是紙廠的老單。”
“噢,是單老板,別急,我給你開門去。”她說著走到大門口,“吱”的一聲拉開了門。
單為利和錢前滿身是汗,白褂衩兒都向下滴著汗水,喘著粗氣神情慌張地問:“嫂子、嫂子,胡大哥在家嗎?”
“在家、在家。”
“在家就好,在家就好。”說著快步向北屋奔去。一進門二人“撲通”一聲跪在了胡希能的麵前,沒等他反映過來,就聽到他倆帶著驚慌的哭聲說:“胡書記不好啦!紙廠出大事了。……。”
一九九九年七月四日,沙灣村人民群眾將永遠銘記在自己的心中。死去七個人的重大責任事故,就發生在這一天的上午十點半鍾。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小麥豐收後的廉價麥秸,源源不斷地被運進小造紙廠中。老板們為獲取更大的經濟效益,爭先恐後地擴大生產規模,加快生產進度,不顧工人的死活加班加點,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
單為利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本應八點下班回家休息的八位農民工,硬要留下他們加班清理燒桔池,並承諾多給他們加班費。
此燒桔池好久沒有用了,上口放著木檁條,木檁條上垛著爛麥秸。隻有東邊有個大約六十厘米寬的一個小口,往裏一看黑洞洞的,離口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酸味。
八個年輕人並沒有意識到此處的危險,一心想盡快地清理完畢後,回家美美地睡一覺。其中馮愛會是個急性子,放下梯子第一個滑下去,沒來的及“哼”一聲,一頭栽進池底的爛麥秸裏。他的親弟弟馮愛議一看哥哥倒下去,連喊兩聲沒有答應,立馬順著梯子去救哥哥,哥哥沒有救成,自己也倒進去。第三個賈夢月,第四個胡洪山,……第七個孫新風,都接連倒進池子裏。剩下最後一個馮來順一看不好,大聲喊起來:“快來人哪!出大事了。”
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向出事地點跑去,單為利和錢前二位老板也聞信趕到。其中有位年長者知道是缺氧所造成,立即號召大家:“趕快扒開麥秸,搬開檁條。”
大夥七手八腳地忙呼起來,很快把麥秸和檁條掀到一邊去。年長者一邊脫下褂子一邊說:“都脫下褂子,往池裏煽風。”大家都學著他的樣子,呼煽著自己的褂子。可是為時已晚,七個人相互疊壓著,沒有一個人再能站起來。
當人們把七個人從池中撈上來一看,臉色發烏,嘴唇發紫,都已經沒有一點兒氣了。紙廠老板單為利、錢前也嚇的不知所措,趁人們不注意偷偷的遛出來,慌慌張張地跑進了胡希能的家。
聽了兩個老板的介紹,胡希能也驚呆了,趙桂芹嚇的癱坐在地上。王天龍深知搶救遇難人員時間的重要性,沒有容他過多的考慮,向胡希能下達了第一道命令:“大哥,立即給縣醫院120打電話,簡單說明情況,請他們多派人來參加搶救。”王天龍說完快步走出來,在門口騎上幾乎和他身影不離的那輛脆那兒都響,就是鈴鐺不響的老《永久》牌自行車,用力向小造紙廠的方向蹬去。
胡希能本能地答應了一聲“是。”走到電話機旁,拿起手柄撥通了縣醫院急救中心的電話。能說會道的他今天也成了笨鴨子,手發抖、嘴發顫、前言不搭後語,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事情給對方講清楚。對方掛了機他還沒緩過神來,呆若木雞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也沒動。直到單為利提醒說:“胡書記,對方掛機了。”他才醒過神來,機械地把手柄放在電話機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瞅著電話機。
人命關天,事關重大,趙桂芹懂得這個道理。她看著嚇蒙了的胡希能提醒他說:“天龍去紙廠了,你也去看看吧!”
“噢、噢,對。”然後衝著單為利、錢前說,“你倆也跟著我一塊回去。”
已經清醒過來的他倆答應著“中”,“中”,可心裏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回去肯定沒有好,死者家屬們要不了我倆的命,也得扒一層皮。當胡希能騎著自行車走遠了以後,他倆悄悄地溜回了村,偷偷地坐上車躥了,來了個狗吃麩了——不見麵。
死去七人的重大噩耗迅速傳遍了全村的大街小巷,死者的親人、朋友們懷著極大的悲痛,紛紛向出事現場湧來。哭聲、喊聲從村中的各個角落一直蔓延到紙廠,憤怒的群眾恨不得一把火,把大大小小的紙廠燒上淨光,砸個稀巴爛。七具屍體旁有他們的親人在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著,在場的人無不傷心落淚。
王天龍逐個查看了一遍,他本知道這些人生還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他還是親自做著按壓胸部的示範動作,指揮在場的人做人工呼吸。
剛從地裏鋤草回到家中的馮一賢屁股還沒有坐穩,他的哥哥馮一順和大侄子馮愛軍慌慌張張的走進來,沒有等他問,就把馮愛會、馮愛議出事的消息向他哭訴著,還沒有說完他就背過氣去,失去了知覺。
馮一順父子倆慌忙扶助他,並且大聲喊著:“二小,二小,(叔叔、叔叔)你醒醒,你醒醒”。
臉色蒼白的馮一賢過了一小會兒,緩緩的吸了一口氣,慢慢地醒過來,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瞅著屋門的外邊,好像尋找著兩個孩子的身影。他慢慢地從極度悲痛中回過神來,掙紮著站起來說:“哥哥,我得到紙廠去看看兩個孩子呀!”
馮一順帶著哭腔勸阻說:“二弟,你就別去了。天氣又熱,你身體又不好,萬一……。”
“大哥你就讓我去吧!”馮一賢鼻子一把、淚一把地哭著說:“不看看孩子,我心裏不安哪!”說著就往外走。
馮一順覺著硬不叫去也不是個辦法,說:“大小兒,快去開三馬車。”
“是。”馮愛軍答應著跑出去。不大一會兒,他開著三馬車,“咚、咚、咚”的來到了馮一賢的大門口。
馮一順扶著他上了三馬車,自個兒也坐上去。半袋煙的功夫就到了,停穩後,馮一順父子倆攙扶著馮一賢向人群中走去。
驚天動地的哭喊聲立刻傳進他的耳朵裏,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象瘋了一樣,掙脫開馮一順和馮愛軍的手,一邊大聲哭喊著,“大小兒,二小兒,你倆在哪裏?”一邊向人群裏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