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終於交會的星星(1 / 3)

1

星乃葉的回信,是在我寄出信後兩個禮拜的七月收到的。

果不其然,她在信中先為了黃金周爽約之事道歉,說她當時實在找不到機會脫身。不過,老實說,有個意外驚喜讓我根本不在乎她道不道歉了,那就是這封信居然不是紙筆書信,而是電子郵件。

慧鬥叔叔為了工作之便,在家裏接了網路,星乃葉雖然還是不太清楚該怎麼使用,但她在信上寫著:「我會趁爸爸在家時請他教我,再傳郵件給你。」

連表情符號都沒有的電子郵件和書信相比,格外顯得缺乏感情,不過,身為機械白癡的她明明不擅長打字,卻還是努力敲打鍵盤寫信給我,令我十分開心。

然而,這股喜悅因為接下來的文字變得五味雜陳。慧鬥叔叔之所以在家裏接網路,是因為他轉調海外,舉家搬遷到美國之故。原本的距離已經夠遙遠,現在居然到了海外……

趁著暑假打工賺旅費,去找星乃葉玩,兩個人一起前往那個體育館吃義式冰淇淋——我在心中偷偷地計劃,誰知一切都太遲了。我隻是個高中生,根本沒有遠渡重洋的行動力。

如果她早點告訴我,我就算請假也會去找她啊!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是事後報備?她遠赴美國,下次不知何時才能見麵,至少讓我去機場送她一程啊!什麼事都晚一步聯絡,的確很有星乃葉的風格,但是一想到她完全不明白我的心情,我就又怨又恨。

我和星乃葉已經近三年沒見麵。別離那一晚,我作夢也沒想到距離會將我們隔得這麼遠。

我不好意思開口詢問,星乃葉也沒主動提起,所以我不清楚她現在的家庭狀況如何。我很擔心她和繼母的關係,不過既然她沒提,應該代表她們之間相安無事吧。

我不知道她下次回日本是什麼時候,但是我不願錯過任何機會,所以打算打工多存點錢,以應不時之需。

也不知這個心願種下了什麼因果,暑假前的大賽之後三年級生引退,九月一年級生也正式加入先發爭奪戰,這時,不幸找上了我。

那一天,玲香在教室裏一直無精打采,我很擔心她,社團練習時,不時窺探隔壁的網球場,誰知就在我的視線離開比賽的時候,居然不小心犯了個小失誤。我為了挽回,勉強鏟球,結果自己的腳踝勾到對手的腳踝,造成複雜性骨折,三個月才能拆除石膏,近一年才能歸隊,我的高中足球生涯等於是結束了。

我並不是把所有青春都押在社團活動上的體育派,實力也隻有公立高中足球社的先發球員程度,即使如此,我還是熱愛足球。無關於社團活動或隊友這類附加因素,我純粹是喜歡足球這項運動。

在意料之外的狀態下自社團引退,還得搭巴士通學,使得我的生活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紗雪為了配合我,不再騎腳踏車通學,每天都替雙手撐拐杖的我拿書包,還陪我上醫院。她說是我爸拜托她的,甚至擺出姐姐的姿態,陪我接受診察。

放學後,紗雪總是不辭勞苦地前來我的教室替我拿書包,這樣的她立刻成為班上的話題。

青梅竹馬?住在隔壁?

流言總是會遭加油添醋,紗雪完全被當成我的女朋友。自此以後,女生跟我要手機號碼的次數銳減。哎,這並不重要就是了。

過完年之後,我總算從拐杖解脫,卻不太敢騎腳踏車。正好時值冬天,我和紗雪索性繼續搭巴士通學。

高中一年級的情人節,隻有水村玲香送我真心巧克力。

『我現在依然喜歡你。』

上頭隻附了這一句話。

不知道是不是顧慮到星乃葉的存在,自從河邊談話以來,玲香不再積極地追求我,不過,她偶爾還是會傳簡訊給我,有時顯然是沒事找事傳。或許她也在努力平複自己無法放棄的感情吧。一想到玲香的心情,我便感到心痛。

同一時間,我透過紗雪,收到星乃葉親手編織的圍巾。我本來一直以為星乃葉笨手笨腳的,沒想到她編織的圍巾出奇地漂亮,溫暖了我的脖子和心房。她還附上一封信:

『我在這邊很受歡迎喔!』

信裏的文字很有挑釁意味,和玲香的訊息正好成對比,我不禁笑了出來。不過,我知道逞強是星乃葉掩飾害臊的獨特方法。

2

二〇〇七年,四月。

升上二年級時,我和紗雪因文理分組及理科、社科選修科目都一樣,必然地分到同一班。

春假結束,我再度回到腳踏車生活。從巴士時刻表解脫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的本質相當怠惰。熬夜時間變多,遲到次數增加,緩慢的生活步調開始對成績產生影響。

從事社團活動的人會利用有限的時間集中精神念書,所以成績通常比較好——這是知名的統計結果,而我現在知道這似乎是真的。第一學期的期中考,我考了滿江紅,開始體認到怠惰生活的危險性。

我每天隻顧著打電動,仗著沒有晨練就賴在電視前不走,結果早上起不來,遲到次數變多,上課時也常遭睡魔侵襲。隻要稍微想想便明白原因其實很簡單,導致惡性循環的根源在於過剩的時間。

為了答謝紗雪在拐杖生活期間對我的幫助,我請紗雪去看電影。當時,我看見一張招募工讀生的海報,便當場要求麵試。

麵試過程中沒有發生任何問題,我立刻獲得錄用。雖然遙阿姨說這是體會賺錢有多麼辛苦的大好機會,但是在影城打工其實不怎麼辛苦,一起打工的大學生大姐姐們也很疼我,可說是個頗為愜意的職場。

一放學,我立刻去打工,工作到十點為止。我一星期排五天班,所以一下子就適應了工作,但是念書時間變得比以前更少。由於剛打完工,精神太亢奮,根本睡不著;結果早上起床,睡意一點也沒消除,上課中常常一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打瞌睡,完全是本末倒置。

我可是也以上大學為目標的人,雖然現在才二年級,但是絕不能放任這種狀況持續下去。於是我發憤圖強,開始用功讀書,想在期末考力挽狂瀾,但是我上課時都在睡覺,打開筆記本一看,盡是空白。

美藏家的餐桌上擺著一盆雪花蓮。紗雪從以前就喜歡這種低頭綻放的花,星乃葉也說過她喜歡滿天星,或許她們倆在這種消極的部分有共鳴之處。

飯後,我趁著紗雪替雪花蓮澆水的空檔,向她懇求:

「拜托,筆記借我抄。」

她訝異地凝視我的臉之後——

「不要。」

一口拒絕了。

「為什麼?又不會少塊肉。」

「你別在課堂上睡覺不就好了?」

由於分到同一班,我有多麼怠惰她全都知道。她應該不會向星乃葉打小報告吧?

「好,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在課堂上睡覺,功課也會自己做,好不好?拜托啦!英文一科就好,沒有筆記,我根本看不懂課文。」

「打死我也不要。」

紗雪難得如此情緒化,話一說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搞什麼嘛!她說話幹嘛那麼衝啊?」

我一麵抱怨,一麵用食指彈了彈雪花蓮的花瓣。遙阿姨笑盈盈地從廚房端來甜點說:

「她是不想讓你看見她的字。」

「為什麼?」

「因為她的字很醜。」

「是嗎?」

「你以前不是取笑過她?我記得是小學一年級的暑假日記。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見她哭。」

這麼一提,我也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了。

上小學後的第一個暑假,學校規定要寫繪圖日記,所以我和紗雪一起寫這項作業。

寫完自己的日記後,我瞥了紗雪的作業一眼,當時她寫的字數還不滿頁麵的五分之一,而我的確曾嘲笑她字寫得醜。現在回想起來,小學一年級生的字跡頂多隻有五十步和百步之差,我卻拿起一旁遙阿姨用漂亮字跡寫下的紙條來取笑紗雪的字醜。

那隻是出於小小的捉弄之心,我不是真的覺得紗雪字寫得醜。事實上,我到現在才知道她對自己的字有自卑感。

「這對女生來說是個大問題呢。」

我一麵吃遙阿姨親手做的卡士達布丁,一麵望向紗雪離去後的樓梯。我好像從來沒把她當女生看待過——六月的那一晚,我發現了這件事。

3

暑假前的星期日,琉生來打工地點找我玩。

我們已經一年沒見,他說等我打工結束後,有話想對我說,於是我們便前往老地方——車站前的家庭餐廳。

「最近過得如何?」

「還不錯。琉生,你大學想讀哪一所?」

「我正在考慮留學。」

喂喂喂,資優生的眼光還真是遠大啊。

「去美國?」

我反問,琉生苦笑:

「你還是認為我對星乃葉餘情未了,對吧?拜托,別一直翻舊帳啦,我怎麼可能為了這種理由留學?哎,不過我想去的地方的確是美國,而且是東岸。」

「嗯,腦筋好的人選擇多,真讓人羨慕。」

「別這麼自卑,我也是有努力過的啊。」

「大學教授的兒子說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別的不說,你可是歸國子女耶。

「柚希,你要升學嗎?」

「是啊,我也沒其他特別想做的事。隻要是理科科係,讀哪所大學都行。」

我沒有值得一提的夢想,也沒有很想從事的行業。

「你最後一次和星乃葉見麵是什麼時候?」

「她搬家前的歡送會啊。」

「國一的夏天?已經過了將近四年呢。」

琉生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柚希,你真的覺得這樣下去行嗎?」

「什麼意思?」

「你沒有勉強自己嗎?」

「沒有受詞,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琉生的表情微微扭曲,接著又開口說道:

「這樣真的稱得上是男女朋友嗎?」

「這和你沒關係吧?」

「和我是沒關係,但是和一直喜歡你的女生就有關係。」

話題漸漸轉移到鬱悶的方向。

「你是在說水村嗎?你怎麼認識玲香的?」

「玲香是誰啊?我不認識。」

「不然你是在說誰?」

「我隻認識同一所國中的人。」

「所以到底是誰?同所國中畢業後進我們高中的人很多,很抱歉,我想不出來。」

琉生失望地大歎一口氣。

「是是是,反正我就是很遲鈍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在想,美藏依然被你排除在戀愛對象之外。」

「紗雪?」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紗雪喜歡我嗎?」

「我說的是可能性。有時候距離太近,反而看不見。」

「紗雪會喜歡上男人嗎……?」

「你真的很沒禮貌耶。」

「你想想,她在班上沒半個朋友耶。剛升上二年級的時候,還有幾個女生找她說話,但是完全聊不起來,後來她們全都放棄了。」

「她還是一樣獨來獨往?」

「是啊,大概是不想交朋友吧。到目前為止,能讓她敞開心房的,大概隻有星乃葉一個人。啊,不過還有你。說到這個,你們最近怎麼樣?你們常互傳簡訊吧?」

「你怎麼知道?」

「因為直到今年春天,我們都還一起搭巴士上學啊。每次看見她在傳簡訊,問她是傳給誰,她都說是你。」

「嗯,的確是我。你也知道,我們是好友四人組嘛!」

「別打哈哈。我和星乃葉在交往,你呢?老實說吧。」

「隻是朋友而已。」

「紗雪應該喜歡你吧?不然她才不會和你保持聯絡。」

因為她是個對別人毫無興趣的人。

能夠徹底做到那種程度,反而是種才能。

「很遺憾,我看不出任何她喜歡我的跡象。」

結果,我和琉生的久別重逢就在毫無建樹,或者該說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正題是什麼的狀態之下結束。

雖然三缺一,少了星乃葉,不過下次我們一起出去玩吧——臨走前,琉生留下這句話。我暗想,帶紗雪出去玩似乎也不壞。

雖然現在無法與星乃葉相聚,但能和琉生一起出遊,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4

開始打工以後,我去美藏家的頻率變低,不過,沒打工的日子和打工在傍晚結束的星期六日晚上,我還是會過去吃晚餐。

現在的我已經不必待在美藏家等待父親歸來,但我還是習慣性地留在客廳寫功課,或是和遙阿姨一起看電視。

紗雪幾乎不看電視,大多是坐在沙發上讀書,或是帶著全罩式耳機聽音樂。話說回來,她到底在聽什麼音樂?我問過好幾次,但是紗雪都不告訴我。

看音樂節目時,背後偶爾會感受到她的視線,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歌手。她好像不是任何音樂都喜歡,根據我為數不多的統計數據推測,紗雪似乎喜歡樂團音樂,但我猜不出她喜歡哪個樂團。

那一天,我一直在找機會跟她提出與琉生三個人一起出遊的事。紗雪比我早吃完晚餐,難得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幾分鍾前,我有聽到收訊聲,應該是簡訊吧?對方是琉生嗎?想當然耳,她麵無表情,我完全猜不出她的心思。

遙阿姨應該去洗澡了,現在是單獨說話的好機會。我走向沙發,在紗雪隔壁坐下來。

「幹嘛?」

紗雪露出訝異的表情,闔上手機。

「你最近很忙嗎?」

紗雪凝視著我的眼睛,似乎在揣測我的用意。

「什麼事?」

此時,客廳的電話響了。

「……去接吧。」

我的話題完全被打斷,但我還是催促紗雪去接電話。客廳裏的電話是母機,不是無線的子機,紗雪背向我拿起話筒。

「喂?……對,沒錯……嗯,很高興啊,沒問題。」

雖然紗雪隻是在附和,但是態度似乎很親昵,聲調也和平時有點不同。是親戚嗎?

「……嗯,今天休假……在啊……好,我叫他來聽。」

紗雪回過頭來,遞出話筒。

「咦?幹嘛?叫我聽?」

「快點接。」

「是誰啊?」

「接了就知道。」

不,話是這麼說,但我不認為班上的同學會打電話給紗雪,而琉生應該會打手機才對。

我戰戰兢兢地接過話筒。

「喂?我是逢阪。」

『柚希!』

話筒彼端傳來女性高亢的嗓音。

「咦?誰啊?」

『等等,你是認真的嗎?居然把我的聲音忘了?』

「咦?我真的認不出來,對不起。咦?」

『我真不敢相信。哪有人會因為一陣子沒見麵就忘記女朋友的聲音啊?』

女朋友?那麼,這個聲音是——

「星乃葉?」

『不然還有誰?真是的,好過分。你過得好嗎?』

「嗯。該怎麼說呢?我太驚訝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我光是能夠意識到自己的混亂就已經很不簡單。

『我有事想問你,才打電話給你的。中田英壽是山梨人吧?』

「是啊。」

『我就知道,才不是平塚人呢。』

她到底在說什麼?

『謝謝。國際電話很貴,我先掛斷了。』

「啊?喂,等一下,你到底……」

話筒彼端傳來電話掛斷的聲音,毫無感情的電子聲規律地回響著。

「星乃葉有什麼事?」

「她問我中田的出身。」

「隻有這樣?」

「嗯,她說國際電話費很貴,就掛斷了。」

「她說她在朋友家,大概是不想浪費朋友的電話錢吧?」

「不過,相隔四年才說上話,話題居然是中田……」

紗雪似乎覺得我一臉失望的模樣很好笑,微微地笑了。

「不過,這很有星乃葉的風格啊。」

哎,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隔天早上,我一醒來,就見到手機裏躺著星乃葉的電子郵件,原來她是在和朋友爭論中田英壽的出身隊伍。

她的朋友是美國人嗎?雖然美國的足球迷不多,但是跨足世界的中田似乎還是有一定的知名度。話說回來,如果他們爭論的是中田J聯盟時代的出身隊伍,那麼答案是平塚才對。我本想訂正,又覺得她可能會惱羞成怒地怪我欺騙她,所以便置之不理。

下次叫星乃葉談談她的美國朋友吧。聊這個話題,應該可以聊得很開心。

5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美藏的事。』

我收到琉生的這封簡訊,是在和星乃葉通話的隔周。

影城為了方便客人在電影上映前消磨時間,設置了各種休息空間。打工結束後,我用員工僵買了兩份熱狗和飲料,與琉生一起坐在麵向牆壁的座位上。

「最近過得如何?」

每次久別重逢,琉生都會問這句話。

「很好。」

「我是頭一次聽你這麼回答。哎,過得好是好事。」

「你呢?」

「普普通通。啊,我退出社團了。我已經明白自己沒有音樂的才能。」

真不知道該說他是三分鍾熱度,還是急流勇退?棒球、足球、樂團,考上大學以後,不知道他又會朝哪方麵發展?

「再說,我還得準備考試。我說過我打算留學吧?我的英語不太好,完全沒達到留學所需的語文水準,時間根本不夠用。」

「咦?你不是住過英國嗎?你說過你在海布裏球場(注:位於英國倫敦,曾是英超球隊阿森納的主場)看過比賽吧?」

「我在英格蘭隻住了半年,其他時間都在北歐,不是待在英語圈。」

原來如此。的確,歸國子女不見得都會說英文。

「之前星乃葉有打電話來。」

琉生並不驚訝,隻是「嗯」了一聲。

「怎麼樣?她有什麼變化嗎?」

「聲音有點改變,說話的方式也變得有高中女生樣,感覺比從前輕浮一點。」

琉生凝視著我,略微思索。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他如此說道。

這句話令我頗感意外。

「不,我很高興啊。應該說這幾天我很興奮,見到你才冷靜下來。要是在你的麵前得意忘形,鐵定會被你狠狠刮一頓。」

聽我這麼說,琉生微微地笑了。

「對了,你要跟我說什麼?是要說紗雪的事吧?」

進入正題吧,今天要談的是這小子的問題。

「柚希,你認為善意的謊言是必要的嗎?」

「你常常說這種意義不明的話耶。」

琉生的眼神與其說是認真,不如說是凝重比較貼切,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什麼事讓他煩心。

「欸,我喜歡美藏。」

「啊?」

我忍不住拉高聲音。我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哎,就是這麼一回事。」

「是哪回事啊?咦?為什麼?你在搞笑嗎?」

「你這個人真沒禮貌耶。」

「因為我真的不懂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

「還有什麼意思?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你是說真的嗎?你喜歡紗雪?不是指戀愛方麵吧?」

「就是指戀愛方麵。」

等等,我先整理一下。

……不,不行,接收的資訊太少,光憑手上的先決條件無法證明什麼。

「你真的喜歡紗雪?」

「對。」

「不是搞笑?」

「小心我扁你喔!」

所謂的憤懣難當,形容的應該就是琉生現在的心境。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以前。」

「以前是什麼時候?」

「很久以前。」

紗雪開始拿手機,是在國中畢業典禮之後。當時為了慶祝我們考上高中,我們兩家一起去買手機。紗雪的手機裏登錄的人數八成不滿兩位數,不過,在寥寥無幾的通訊錄中占據一席之地的其中一人,就是琉生。他們是什麼時候交換手機號碼的?我沒有居中牽線,應該是他們自己私下自發性地交換。

這麼說來,琉生早在那個時候,也就是一年半前就已經對紗雪有意思?不,他說「很久以前」,或許是更早也說不定。我和琉生國二就不同班,但紗雪和琉生三年都同班。

「欸,別突然沉默下來行不行?」

在我不斷回憶過去的兩人之時,琉生不滿地說道。

「哦,我有點混亂,記憶體似乎不夠,無法處理。」

「你從剛才就盡說些沒禮貌的話。」

「話說回來,如果是反過來,我倒是覺得有可能。」

「反過來?」

「就是紗雪喜歡你。」

聽了我的話,琉生歎一口氣。

「你真的是很不長眼睛耶。」

「沒禮貌。」

「如果是那樣,我幹嘛找你商量?」

說得也是。

琉生是個性格很麻煩的家夥,極端厭惡對人表露真心話。

「那你是希望我幫你囉?」

琉生露出不情願的表情,但還是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我可以再確認一遍嗎?」

「什麼?」

「這不是在整我吧?」

「我真的要扁你喔!」

琉生用可怕的表情瞪我一眼。

世事無奇不有——我用仍未理出頭緒的腦袋,模模糊糊地如此想道。

6

我雖然說要幫忙,但是就算我找機會對紗雪提起琉生的話題,她依然毫不關心。不,現在想想,她從以前就是這樣,隻是因為我一直想反了,才認定紗雪是害羞、故作冷淡。不過,知道琉生的心意以後,我試著整理狀況,才明白紗雪對琉生完全沒意思。

換成是我,如果追求喜歡的女生時,得到的都是「很有紗雪之風」的答複,我敢說自己一定會立刻放棄。這樣一想,琉生的品味實在是挺獨特的。

時光機在貓型機器人的世界裏問世的二〇〇八年。

星乃葉偶爾會在寄給我的信中附上照片,在她溫暖視線的鼓勵之下,我將滿腔熱情灌注於升學考試上頭。

三月,我辭掉打工,開始上補習班,目標是考上神奈川的某所私立大學。我的動機非常單純,隻是因為在校外教學活動見到的橫濱夜景非常美麗,心生向往而已。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的人生真是膚淺。

紗雪也想讀神奈川的大學,但她是以國、公立大學的工學係為目標。第一學期時,她就已經獲得B判定(注:日本高中考生在正式參加各大學入學考試前,都會先接受模擬測驗,了解自己考上的可能性。模擬測驗結果一般分成A、B、C、D四等級,判定結果為A,代表考上可能性為八成;判定結果為B,代表考上可能性為五成;判定結果為C,代表考上的可能性為兩成;D則為兩成以下);在暑假結束後的全國模擬考中,更是迅速贏得A判定。早在高中入學時,我們的學力差距便已經相當明顯,如今以數值呈現在眼前,更是教我沮喪。

預定留學的琉生偶爾來我家玩時,也會教我英文,這時候紗雪大多是在同一個房間裏一起念書。根據琉生的說法,他這麼做也是為了順便表現給紗雪看。

最好的用功方式,應該是教導別人吧,教導英文拙劣的我,似乎也對琉生自己有所幫助,讓他能夠更加精確地理解英文文法。

在琉生及紗雪的幫助,還有星乃葉的電郵鼓勵下,我不分假日平日,一天坐在書桌前十小時,暑假結束後獲得C判定,到了年底則升級成B判定。

雖然明知考不上,但我還是做個樣子,報考一下國立大學。我心想就當作是討老爸歡心好了,又因為無意就讀首都圈以外的大學,便報考紗雪也去考的那所大學裏最好考的理工科係,誰知我居然通過後期考試(注:日本國立大學入學考試是各校分別招生,分前期及後期兩次考試,考生可自由選擇參加。通常列為第一誌願的大學,大部分名額放在前期考試,後期考試用於補足不足之人數)。

對於我上榜,不光是朋友,連學校的老師和補習班的講師都大吃一驚。

正可謂瞎貓也有碰上死耗子的時候,對於係所沒有任何執著的我,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改選國立大學。考上國立大學,讓我的生活費比當初說好的多一萬圓。一萬圓說多不多,但是對於學生而言可是一大筆錢。

如此這般,一直以來,有琉生和紗雪在側的我對於念書毫無自信,也毫無向學心,如今長到十八歲,才發現念書其實挺有趣的。

我真是個單純的男人,就算是現代廣為蔓延的文明病——憂鬱症,應該也不會找上我吧。

紗雪輕鬆通過前期考試,結果我們從幼稚園到大學都是讀同一所學校。如果現在有人跟我說這是命中注定,我應該會相信——我如此暗想,抱著些微的心虛感,把我考上大學的事告訴星乃葉,但是星乃葉的反應和我所擔心的正好相反,她真心為我和紗雪就讀同一所大學而高興。

我和紗雪確定就讀同一所大學後,雙方家長便把紗雪預訂的公寓套房解約,計劃讓我們兩個人分租一層公寓。

遙阿姨認為橫濱的房租貴,反正我們和兄妹差不多,即使同住在一起,隻要有各自的房間就沒問題。我爸也同意她的說法,認為有紗雪盯著,才不用擔心我過度放縱。

星期日,兩家五人共進晚餐時,這個方案被搬上台麵。

「太好啦,以後你就不用擔心煮飯的問題。」

我爸劈頭就把煮飯的工作推給紗雪,我則覺得能夠減輕父母金錢上的負擔也是好事,正要同意,誰知最後關頭,紗雪居然拒絕這個提案。

我是無所謂,但是遙阿姨似乎作夢也沒想到這個提案會被女兒否決,一臉不敢置信。

結果,紗雪直到最後都沒有妥協,所以我就在紗雪預訂的公寓裏另外租一間套房,和紗雪再度當鄰居。

如此這般,二〇〇九年四月,我們的新生活開始了。

回頭想想,和星乃葉分隔兩地以來,已經過了五年半。

7

大學一年級修習的課程,以通識科目為主。同一所高中裏,進這所大學的隻有我和紗雪,而我們也沒交到其他比較親密的朋友。

我們一起討論要選修什麼科目,一星期有一半的課都是一起上的。

紗雪很愛幹淨,私人物品也不多,無論我什麼時候上門拜訪,她的套房裏都是井然有序。那麼單調的套房實在教人待不下去,所以我某天放學後,就跑去玩夾娃娃機,夾了個布偶送給紗雪。紗雪把布偶放在玄關,見狀,我不禁有點後悔:早知道她會擺在那種地方,我該送個更好的東西給她。

我的早餐是麵包加香蕉,午餐基本上在學生餐廳解決,三餐中的兩餐已經定型,剩下的問題就是晚餐。我的生活費沒寬裕到可以每晚吃外食或超商便當的地步,而高中打工賺的錢預定用在暑假的美國行之上,不能動用。

先說結論,哎,兩家的家長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料到了,我和紗雪決定共進晚餐。我因為沒有母親,從小就向遙阿姨學做菜,有時突然肚子餓煮個消夜,或是早上做一頓簡單的早餐都沒問題。因為這些緣故,我在男生之中算是會做菜的。

紗雪從小就吃得少又挑食,對吃也不講究,所以不愛做菜,不過考上大學之後,多虧遙阿姨每晚的特訓,她的廚藝也達到常人以上的水準,於是我們決定分攤夥食費,每晚輪流做兩人份的晚餐。

星乃葉怕我移情別戀,交代我別參加社團。我本來抱著玩票心態,想重新開始踢足球,但最後終究沒參加任何課外活動。至於紗雪更是不用說了。

我在係上交到幾個朋友,不過,他們都是從家裏通學,大學生活又剛開始,所以彼此的交情並不深厚。

這四年好好用功讀書,找出自己想做的事吧!因為意外上榜而蘇醒的上進心仍然持續發揮作用,我過的並非時有耳聞的那種奢華糜爛的學生生活,而是樸實健全的大學生活。

五月,我和水村玲香見了一次麵。玲香就讀東京的私立短大,她提議出來見個麵,聊聊彼此的近況。

兩個月沒見,不知是因為穿便服,還是因為化妝的緣故,她看起來成熟許多。從考季開始留長的頭發已經及肩,讓玲香看起來更加成熟。

她似乎還不習慣化妝。我覺得她應該化自然一點的妝比較好,不過我沒說出口。

「我現在在大學裏有個喜歡的人。」

玲香微微露出苦笑,淡然說道。

「啊,我這麼說的意思不是我現在不喜歡你了,而是我終於死心,覺得應該要往前邁進。」

「沒關係,你不用解釋。」

說歸說,我的心中仍舊萌生些許落寞之情。男人真是種自私的生物啊,「女人的戀愛是覆蓋存檔,男人的戀愛是另存新檔」,這個比喻說得真好。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網球社的學長,不過我的網球打得比他好。」

玲香在高中最後一年的大賽中成績斐然,當然不會輸給玩票性質的人。

話說回來,星乃葉的那句「我怕你會移情別戀,你別加入社團」果然很務實。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容易受影響的人,不過無謂的誘惑還是越少越好。

「你現在還在談遠距離戀愛?」

「是啊,還是老樣子。」

「是嗎?好厲害。」

我想,玲香這句話應該真的別無他意,而我們也成了真正的朋友。

「欸,雖然移情別戀說起來是不太好聽,可是你們一直沒有見麵,難道你從來沒對別人動渦心嗎?」

「當然有啊。」

「啊,有嗎?該不會是大學裏的人吧?如果是,我會有點失落耶。」

我輕輕地笑了。

看到周圍的學生突然開始成雙成對,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玲香的憂慮。不過老實說,最讓我迷惘的不是別人,就是玲香。

「不告訴你。不過,現在我不會移情別戀了。如果我會因為不能和女友見麵就喜歡上別人,我早就已經移情別戀。」

都到了這個關頭,我也想賭一口氣。這六年來,我都是想念著星乃葉度日,我不想讓這段時光化為烏有。

如果我沒遇見星乃葉,或許我和玲香會攜手共步同一條路——這樣的未來一定也存在於我的選項之中。不過,我沒做這種選擇,今後也不會。

8

一到六月,我就把暑假的旅行計劃告訴紗雪。

我本來打算獨自去找星乃葉,不過第一次出國,難免感到不安,雖然我完全無法想象紗雪笑著和老外溝通的模樣,但是她的語文能力遠遠在我之上,如果有她同行,我就安心多了。

紗雪毫不猶豫地答應,我們去辦了護照。

美國的大學是九月開學,八月中旬去剛剛好。紗雪說等我們決定好日程,剩下的友樹叔叔會替我們安排,於是我拜托友樹叔叔代勞。

我把想去美國的念頭告訴星乃葉,她寄了封睽違已久的紙筆書信來,說她會替我們安排住處,要我們別擔心。信中還附了張照片,她俏皮地寫著:「別因為我變漂亮而認不出我喔!」背景是白色牆壁,看不出是在哪裏拍攝的,不過星乃葉果然出落得美麗動人。一想到終於能和她見麵,我的心髒每天都撲通亂跳。

八月初,期末考結束,報告也提交完畢,我終於恢複自由之身。某一晚,久未聯絡的琉生突然傳簡訊給我。

琉生為了進理想的大學就讀,延後一年留學,現在借住在山手線沿線的親戚家中,上東京的語言學校。

『有件事我一定要當麵跟你說。』

我的手機收到這封意味深長的簡訊。搬來東京不久後,琉生曾來找我玩過一次,這是他在那之後頭一次聯絡我。

來到相約的車站,琉生已經在那裏等候。

數個月沒見的琉生看起來有點憔悴,不知道他是睡不好,還是剛哭過,眼睛帶著血絲。

他是要跟我商量紗雪的事嗎?老實說,我不覺得自己幫得上忙,不過姑且聽聽他怎麼說吧。我如此暗想,誰知他竟帶著我走向巴士站牌。

等待巴士的期間,琉生一句話也沒說,一直在用手機編輯簡訊。之後,他也沒告訴我要去哪裏,我們就這樣搭上巴士,而琉生依然默默無語地凝視流動的景色。

「你真的要去美國?」

琉生抓著吊環,突然如此問道。

「嗯,大概去一個禮拜。」

「什麼時候出發?」

「搭二十一日的飛機。哎,我會買紀念品給你的。如果拍到星乃葉可愛的照片,我可以破例送給你。」

「三天後啊……」

琉生用平板的語調喃喃說道,視線再度移向窗外。

搖搖晃晃地搭了約十分鍾的巴士之後,我們在郊外下車。琉生依然沒告訴我要去哪裏,隻是默默走在我的前方。

「欸,要去哪裏啊?」

正當我因為炎熱及無從預料的發展而開始心浮氣躁時,琉生終於停下腳步,把視線轉向眼前的設施。

「來這間醫院幹嘛?」

「不,是要去隔壁。」

我望向醫院對麵,隻見那裏有棟附設的七層樓大型設施,招牌上寫著「日落特別照護設施」。是老人安養中心嗎?醫院和那座設施之間隔著一條道路,但是三樓有走道相通。

我跟著琉生走進設施中。

氣派的大廳中央有個巨大水槽,色彩鮮豔的熱帶魚在裏頭優雅地遊著。幹淨寬敞的建築物裏到處都是坐著輪椅的人,看起來像是病患,但是年齡各有不同。這裏與其說是老人安養中心,倒不如說是醫院還比較貼切。

走過寬敞幹淨的走廊,琉生來到電梯前。

「你常來這裏?」

「來過幾次。」

他的回答還是一樣含糊。

依琉生的個性,就算我繼續追問,他也不會給我明確的答案,不過,隻要抵達目的病房,應該就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麼藥。

我默默跟在琉生身後,隻見他在三樓角落的病房前停下腳步。

「就是這裏?」

琉生輕輕地點了點頭,依然沉著臉,用憐憫的眼神凝視著我。

「幹嘛啊?真惡心。」

「柚希,我相信你。」

「你在說什麼?」

「無論接下來看見的是什麼,我都相信你。」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說清楚一點。」

直到現在,我還是完全搞不懂這家夥想幹什麼。

琉生往旁邊移動一步,被他遮住的病房號碼和名牌映入眼簾。

『三〇九號室

舞原星乃葉小姐』

這是什麼玩笑嗎?

這是我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我被捉弄了嗎?

接著浮現的是這句話。

我不知道這裏是什麼設施,也不知道這棟建築物名稱上的「特別照護設施」代表什麼意思。

星乃葉住在芝加哥,我們三天後要出發去找她。

現在她不可能在日本。

「……她先一步回來日本了嗎?」

這句話鐵定是牛頭不對馬嘴,我自己也很清楚,但是憑借我貧乏的想象力,隻能想得出這個答案。

「進去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才好。」

琉生喃喃說道。他的聲音令人驚訝地毫無活力。

我在腦中似乎聽見終結世界的開關開啟的聲音。

中場 初戀彗星

1

逢阪柚希是美藏紗雪在三歲時相識的。這個青梅竹馬突然闖入她的生活,但是每晚睡前又會跑回隔壁的家裏,可說是非常不可思議。他們的關係不像朋友,倒比較像是兄妹。

到了四歲,他們一起進入附近的幼稚園。紗雪是個文靜的小孩,總是待在教室角落看繪本;柚希則是個活潑的小男孩,總是帶頭在庭院裏跑來跑去。

那一年的六月,世界杯在美國舉辦,決賽的勝負取決於PK賽。

紗雪和狂熱的柚希一起觀戰,兩人手牽著手,目睹義大利隊第五個射手羅伯特?巴吉歐的射門擊中球門橫杠的那一瞬間。紗雪一麵感受著柚希手背上的汗水,一麵出神地看著在遙遠異國舉辦的空前盛事。

柚希是酷愛出門玩耍和活動身體的戶外派,紗雪則是年齡才個位數就討厭曬太陽的室內派。雖然在同一處上學,這樣的兩人當然不可能玩在一塊,所以在幼稚園裏,他們總是各玩各的。不過,一到放學時間,紗雪的母親遙來接人,他們就會一起坐上遙的車踏上歸途。

坐車時並肩坐在後座及晚餐時相鄰而坐,都像呼吸一樣自然。

上小學之後,依然沉默寡言又沒有朋友的紗雪,在不知不覺間成為男生捉弄的對象。對紗雪做出過火的惡作劇,看她能夠容忍到什麼時候——這類低水準的遊戲持續好幾個月。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紗雪被男生起了個外號「病菌」,女生也自然而然地避著她。

沒有親密的朋友,是從來不曾改變的日常風景,但是成為被捉弄的對象並非紗雪所願,也令她感到不快。紗雪並不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落單,而是她本來就喜歡獨處,不過,與生俱來的消極個性未能賦予她解決事態的手段。

紗雪不願繼續任人欺淩,偶爾會扭曲表情,顯示抵抗之意,但是粗枝大葉的男生接收不到這種無言的訊息。

在這種日子不斷持續的小學三年級某一天,救星突然出現了。午休時間,隔壁班的柚希偶然在走廊上看見紗雪被同班同學捉弄,一場小風波隨之而起。

柚希替紗雪打抱不平,向那些男生提出猛烈的抗議,但男生充耳不聞。他們之間因而起了爭執,而且這場爭執隨後發展為班級間的小型鬥爭。紗雪的班級和柚希的班級本來就因為運動會及體育課的競爭意識交惡,柚希的班導又是自己班級至上主義的直率型教師,在這些因素交互作用之下,引發了班級間的抗爭。

下課遊玩場所的爭奪、放學路線的占有權……這種小學三年級水準的鬥爭持續好一陣子。紗雪雖然是事情的開端,但她始終置身局外,也不知道這一連串的抗爭是如何落幕的。沒人告訴紗雪,紗雪也不可能主動詢問別人,不過,即使如此,紗雪還是得到一個答案:即使班上同學都避著她,即使她背了肮髒的黑鍋,隻有柚希依然一如平時地對待她。柚希永遠會肯定她。

放學後的歸途上,紗雪一麵感受著其他學生的影子,一麵和柚希並肩行走。此時此刻,她頭一次感受到與人相處的喜悅。紗雪得知了「幸福」二字的本質。

逢阪柚希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不是事實,而是真實。

對於對世界毫無興趣的紗雪而言,柚希是唯一的特別存在。有柚希,她才能和這個世界相連;有柚希,繼續呼吸才有意義。

年幼的紗雪獨自下了個不為人知的決心——逢阪柚希由我來保護。我永遠站在柚希這一邊,直到最後的瞬間。

任憑時光流逝,烙印在紗雪胸中的決心始終沒有褪色,意誌的火焰也未曾搖曳過。在紗雪有生之年,她的眼中始終隻有柚希一個人。

2

小學六年級那年的五月,有個叫舞原星乃葉的美少女轉學過來。

她那凜然的氣質吸引了女生的目光,有些男生更是在頭一天就成為她的俘虜。

紗雪對轉學生毫無興趣,但她比任何人都更早發現,坐在斜前方的柚希視線緊緊黏著那名少女不放。

柚希迷上那個轉學生,視線總是追著她跑。不久後,紗雪發現那正是故事書中描述的「戀愛」,這才明白柚希喜歡那一型的女孩。

星乃葉轉學過來,已經過了兩星期。

夏天快到了,教室裏的空氣變得悶熱沉重。某一天,班導突然拜托值周的紗雪做一件事。星乃葉已經連續缺席三天,這個禮拜沒來上過課,班導把三天份的講義交給紗雪,並告知星乃葉的住址,請紗雪轉交給她。紗雪這才知道,原來星乃葉住在學區邊緣。

紗雪大可在放學回家時繞點路去星乃葉家,但是她想起了柚希。今晚柚希應該也會陪她一起帶榕榕散步,不如把講義交給柚希,讓他拿給星乃葉吧。他一直沒有機會進一步認識星乃葉,一定會很開心的。

結果,這個主意被柚希拒絕,但是送講義給星乃葉時,事情卻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星乃葉企圖殺害繼母,想當然耳,柚希加以製止,而星乃葉逼他負起責任。

紗雪不知道舞原星乃葉有什麼苦衷,也不想知道,不過星乃葉說她在家中無容身之處,而柚希希望和星乃葉交朋友,目前的狀況又逼迫著柚希。

隻要邀星乃葉來我家住,柚希就能和她做朋友——對紗雪而言,這已是充分的判斷依據。

「那就住我家吧。」

這句話沒有字麵以外的涵義。不過……

當時這句無心之言,改變了紗雪等人的命運。

幸福與不幸,都是從這一刻開始。

紗雪帶舞原星乃葉回家,是為了柚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