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5章 星星的家人(2 / 3)

欸,我沒說錯吧?

你並沒有忘了我吧?

突然,床邊的月曆映入眼簾,胸中的某個約定重新浮現。

我輕輕把手放在星乃葉頭上,她開心地閉上眼睛,撒嬌般的聲音傳入我耳中。我像是回應她一般,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等著我,我會想辦法的。」

沒錯。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隻有我才能做到。

我們之間,確實存在著隻有我才能履行的約定。

我用手機確認過後,便衝出房間。

2

過多的人潮與熱氣令我暈眩。

抵達滿是橘色球迷的新潟球場時,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五點。一般而言,J聯盟的夏季比賽都是在晚間舉辦,這陣子的新潟戰全是七點開賽。

六年前,我也曾為了新潟天鵝的球迷之多而驚訝。如今這支球隊已經穩坐甲級聯盟,球迷更是如排山倒海而來,過去記憶中的人數根本無法相比。我撥開水泄不通的人潮,靠著些微的記憶尋找目標。

正門前的廣場上攤販林立,而且隊伍排得最長的攤位依然和那一天一樣。那正是我在尋找的目標。

我確認皮夾,裏頭已經連半張鈔票也沒有。我急忙跳上新幹線和計程車、去量販店一把抓起保冷箱便衝去結帳、在箱中能塞多少就塞多少冰塊,全都是為了得到眼前隊伍彼端的那樣東西而做的準備。

拜托,一定要趕上。算我求你,別抹煞我的苦心。這是我發誓一定要履行的重要約定,現在我能做的隻有這件事。我能做的,隻有幫星乃葉實現她未能實現的夢想……

此時,球場中歡聲雷動。

選手開始熱身了嗎?還是在舉行什麼比賽前的儀式?我抬起頭來,凝視著將周遭人潮全數吸入的體育館。

我想起來了。沒錯,這裏是夢想劇場。大天鵝裏住著魔物——這是連我這個甲府球迷都知道的有名傳說。在這個體育館中,曾經數度上演奇跡般的比賽。

可是,或許……

被人潮吞沒,觸及幾乎泛濫的狂熱,我才發現。

數度製造奇跡的並不是這座體育館,也不是選手或教練的調度安排,而是眾多球迷齊聚一堂、同心祈願的結晶。強烈的情感與堅定的信心,在這裏製造出奇跡。

如果期盼奇跡發生也是種祈禱,我是不是該像深信星乃葉會醒來的紗雪一樣,相信星乃葉必定會複原?

無論醫生說得再怎麼斬釘截鐵,無論世人再怎麼嘲笑我,都不能從身為男友的我身上奪走相信星乃葉到最後一刻的權利。

買到昔日與星乃葉約定的那樣東西後,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收進保冷箱,離開夢想體育館。

我去超商提款,衝上回程的新幹線,在早上與琉生相約見麵的車站坐上計程車。我把保冷箱抱在膝蓋上,一麵體驗母鳥孵蛋的感覺,一麵前往「日落特別照護設施」。

來到設施玄關抬頭一看,因霧氣而搖曳的星空若隱若現地拓展於眼前。我懷著相信星乃葉的心,走向病房。

我打開門。

紗雪抱著膝蓋蹲在尚未熄燈的房間角落,不知是不是睡著了,一動也不動。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並呼喚她,她猛然抬起頭來。

或許是因為我在這種時間回來,又或許是因為剛才吵了一架而覺得尷尬,紗雪用害怕的視線看著我。

「你是那種一心煩意亂就什麼也顧不了的類型吧?哪有人在這種地方睡覺?」

「我才不……」

紗雪僵著臉,本來想反駁,但說到一半又把話吞回去。她在想什麼我依然不知道,但我利用這段空白時間,將視線轉向星乃葉。星乃葉坐在床上,拆著紅色毛線球玩耍。

「星乃葉沒有不能吃的東西吧?」

紗雪一頭霧水地看著保冷箱,含糊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就好。」

我把保冷箱放在紗雪麵前,打開蓋子。箱子裏,被冰塊包圍的「義式雙球冰淇淋」有點崩塌,但仍保有原來的形狀。

「柚希,這是……」

「星乃葉,你肚子餓不餓?」

也不知道星乃葉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她輕輕地歪了歪頭,對我投以詫異的視線。被紅色毛線纏住的雙手在胸前無所事事地搖晃著,宛如戴著手銬一樣。

「真可愛的囚犯。」

我拿著冰過的卷筒,走向她的床邊。一見到遞上眼前的義式雙球冰淇淋,星乃葉的表情整個亮起來。

「你還記得嗎?如果我們沒有一起吃這個,我就會被處以死刑。」

星乃葉笑容滿麵地朝我遞出去的湯匙張開嘴,我輕輕地、溫柔地將冰淇淋送進她口中。

冰淇淋的冰冷和融化於口中的甜美融雪感,讓星乃葉露出發癢的表情。

「嗯~」

星乃葉用甜美的聲音一臉幸福地叫著。

「好吃嗎?」

她沒回答我,被毛線纏住的雙手伸向我手上的義式冰淇淋。

「你看,毛線就像命運一樣纏在一塊了。」

「唔?」

星乃葉沒聽我的忠告,整個人倚向我身上。

「喂,別急嘛,我會喂你的。」

我自己吃一口以後,又喂星乃葉吃一口。

後方傳來抽噎聲。

不過,我沒有回頭。

「太好了……」

從後方傳入耳中的是紗雪細若蚊聲的聲音。

「星乃葉……太好了……」

那是幾乎融化在夏日熱氣中的微小聲音,是被溫柔、體貼及愛等普世價值包圍的輕喃聲。

隻要能夠看見心愛的星乃葉露出笑容,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

我們就是這樣活下去的。

3

星乃葉喜歡不合時節的雨。我們還是小孩時,曾在盛夏的約會中遇上驟雨。當時,星乃葉丟開塑膠傘,仰望天空。

光線反射肩膀彈開的雨滴,星乃葉甩動潮濕的頭發,看來十分美麗。當時年幼的我不禁暗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戀愛吧。

至今仍然一樣美麗的她睡著了,我和紗雪離開那個白色房間。

我們默默無語地搭上最後一班電車,回到獨居的套房中。

抵達公寓後,我連再見也沒說,正要把鑰匙插入門鎖時,背後傳來紗雪緊繃的聲音。

「你不原諒我也沒關係,但是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沒有回答,開了鎖便打開門。

「等等!」

紗雪攀住我的手臂。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你有話對我說,我會聽,但是先讓我衝個澡。我的襯衫都是汗水,很不舒服。」

我說道,並未正眼看她。

紗雪的手放鬆力氣,我輕輕地拉開她的手走進屋裏。靜靜地關上門後,我豎起耳仔細傾聽,不久,傳來隔壁家門打開的聲音。

我歎了口又深又長的氣,連自己也不知道理由為何。

我渾身無力,任憑蓮蓬頭的水流衝打我,連頭發也沒吹幹便倒向沙發,就這麼打起盹來。此時,我突然被門鈴聲吵醒。

紗雪似乎也洗過澡,微濕的黑發傳來櫻花的香甜氣味。

剛開始獨居生活的四月,有回我們一起去折扣店買東西,紗雪總是拿起最便宜的就往購物車裏丟,我看不下去,便強迫她買我用的那一牌。自此以來,紗雪便一直使用同一牌的洗發精和潤發乳。

我倒了杯冰麥茶,連著杯墊一起遞給她。

「……謝謝。」

「你想跟我說什麼?借口?」

紗雪搖頭。

「舞原……叔叔活不久了。」

剛聽見這句話,我一時之間聽不懂她在說誰。舞原?幹嘛這樣稱呼星乃葉(注:此處紗雪用的是沒有男女之分的敬稱「舞原さん」)?我如此暗想,但隨即意會過來。

「星乃葉的爸爸已經是癌症末期。兩年前,他驗出了胰髒癌,雖然當時手術成功,但後來又發現癌細胞轉移……」

我想起舞原慧鬥叔叔。他和星乃葉很像,是個五官端正又有氣質的男人,但他總是因為工作而疲累不堪,瘦得讓人擔心。

那個人——那個有點懦弱,卻很溫柔的人得了癌症?

「星乃葉入院的設施隔壁不是有間醫院嗎?舞原叔叔就是在那裏接受癌症的末期治療。可是,聽說這個月是關鍵期……」

隻剩下不到半個月。

「星乃葉呢……」

「我媽說想收養她,但是舞原叔叔不答應,他說不能把隻會造成負擔的女兒托付給別人,想要把星乃葉送去兒福中心。」

什麼跟什麼?星乃葉的世界究竟要毀壞到什麼地步?

無論是星乃葉的狀況或自己的感情,我都理不出頭緒。

我所掌握的,隻有事後得知的幾個片麵資訊。

麵對默默陷入沉思的我,紗雪遞出一個裝了錢的信封。

「這是機票錢。對不起一直欺騙你。你不必原諒我,但我希望你好好考慮星乃葉的事。」

說完這句話,紗雪便站起來,拿著喝到一半的麥茶走向廚房。洗杯子的聲音響起,接著傳來玄關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紗雪。」

雖然不知道她聽不聽得見,我還是呼喚她的名字。

開門聲遲遲未響起,片刻沉默過後——

「……什麼事?」

傳來她小小的回應聲。

我拿著她給我的信封,走向玄關。

紗雪真的打算去美國嗎?我不知道。不過,她拜托父親代訂機票是事實。

我想,紗雪交給我的信封裏,一定也包含賠罪之意,不過,我已經沒有責怪紗雪的意思。我該如何表達胸中這股複雜的情感?

「我想,這陣子就用這筆錢吃些豐盛一點的晚餐吧。」

我說道,紗雪微微睜大眼睛。

「明天也是嗎?」

她戰戰兢兢地問道。

我緩緩地點頭。我知道,紗雪鮮少變化的表情中浮現的緊張感略微緩和了。

紗雪一直對我撒謊,蓄意欺騙我,還謊上加謊。不過,她撒的謊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保護唯一的死黨星乃葉。她隻為星乃葉一個人撒謊。

紗雪有罪,不過,沒發現她撒謊的我也有罪。

我想,現在我感到受傷,就等於傷害紗雪;而放任自己處於自暴自棄的情緒中,這個世界也不會好轉。

在生氣之前、在責備紗雪之前,我想先了解紗雪不惜傷人傷己也要繼續撒謊的理由。我想理解一直喜歡著我的紗雪是什麼樣的心情。這麼做,是我對於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她所能給予的最大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