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華北軍總司令,就算隻是納個偏房小妾,也絲毫不能馬虎。那天之後,林婉慈被單獨安置在偏廂一所淨室獨居,再未得踏出院門一步。府中穩妥的婆子前去驗明正身,以證清白,確未曾與人有染。既如此,更不可能與大少扯上什麼瓜葛。
針對安陵清的抨擊,最後終於不了了之。旁人很難再對這樣的拳拳孝心嚴加指責,哪怕大少因著年輕氣盛,行事確實欠幾分穩妥。說到底,他隻是向父親獻了一房小妾,如同贈送一幅名貴字畫,一塊上好的徽墨,沒有任何區別。更何況,即使多麼善妒而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認,那年方二八的平民女子,確實出落得姿儀楚楚,容貌相當動人。
年前節慶實在多,一出接一出的熱鬧,永不缺新鮮故事。城中瞎眼的老琵琶琴師,走街串巷傳唱著父慈子孝的美談。華北大帥重傷痊愈,又添納妾之喜,病勢垂危的傳聞不攻自破。
薊台大宴賓客,既為宣告安陵海並非遭暗殺身故,也在某種程度上的粉飾了太平。
自從遇刺,下半身鮮血淋漓地被從汽車殘骸裏抬出來,便有傳言安陵海傷及要害,從此不能人道。他回瑜園將養後,一改常態地獨居書房,再不親近任何妻妾,就是最好的佐證。無論多麼嚴苛的封口令,都擋不住這些和門第不相稱的閑言碎語。
或許為了遏止極傷體麵的流言,也給父子間的僵持尋個就坡下驢的台階,安陵海毫不猶豫接受了這份饋贈,甚至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昂興致。在所有人眼裏,大帥老樹逢春,為這個憑空冒出來的美貌少女癡迷不已,不惜大費周章操辦喜宴,花銷之靡費,遠勝其餘所有姨娘進門時的風光。
當然,九姨娘林氏是安陵清不遠千裏帶回來盡孝的“禮物”,這番隆重鋪排,擺在明麵上是為顧全兒子顏麵,不失為一種抬舉。人們紛紛驚訝於向來作風清高的大少,竟也會動用這等花巧心思,來緩和一向如履薄冰的父子關係。
正日子就定在十月初十,寓意“十全十美”。這天也是民間過大年前最大的節慶之一。按傳統舊俗,家家戶戶都要將新收的黍米磨成麵,打製糕點,再用麻籽油揉了黑糖、大棗兒來煮,稱油糕,食之綿軟黏糯,以祈入冬後身骨強健不畏嚴寒。
專挑在這個吉日行納妾之禮,無疑是喜上加喜,好事成雙,足可見大帥對這一房新寵的看重。距初十還有三天,各房各院送來的衣料、首飾等種種賀禮,堆得快要與床榻齊平。排行最末的妾室,還未正式過門就能得如此厚待,未來的榮寵已經可以預見。
瑜園的每房姨娘都有一所獨居小院,凝翠苑位置不算太好,日頭難得偏曬到此處,總顯得有些過分的荒疏冷寂。自從住了進來,林婉慈每天能見到的,除了教給她規矩禮儀的舍伯,便隻有兩個服侍茶食換洗的粗使婆姨。
新入府的小丫頭秀榮有些活潑過分,大概也想借此機會在新姨娘跟前露個乖,留下幾分好印象。服侍的主子有顏麵,做下人的也能跟著沾沾光,多些底氣,否則怎能在偌大的帥府立足?因存了爭強好勝的心思,此刻正捧著一托盤油糕,站在新姨娘身邊誇張地喟歎,給凝翠苑送油糕的盛器,是如何精巧別致,如何與別院不同:紅木托盤上是一隻纏絲暗紋白瑪瑙高腳碟,配鑲銀牙箸,就連箸枕也由成色上等的墨玉所鑿,水頭十足,油潤通透。
聽府裏有頭臉的大丫環們私下議論,這麼貴重的器具,向來在宴請貴客或要緊的日子時才得動用,上一回開庫房取出來,還是供大太太生辰席麵的用度。
諸般殷勤討好,絲毫沒能在林婉慈靜水般的麵孔上掀起微瀾。她默默聽完,隻輕輕點了點頭,又緊跟著搖了搖頭。推說胃口不適,這糕點油膩膩的恐吃了更難受,便讓端出去同其他丫環婆子們分食。話罷從床頭的妝奩匣子裏隨手摸出副米珠耳墜子,輕描淡寫打賞給了秀榮,隨後重新陷入沉思。秋水一樣冷悒的眼睛,連看也沒再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