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珊下不來台,一跺腳轉身欲走,偏來時的石板小徑早已被雪水淋得濕漉漉,蹬著細高跟踩上去難免踉蹌,再要摔上一跤,臉就更丟大發了。可放眼望去,左右盡是茫茫積雪,怕是有及踝深,真個無處下腳。
遲疑間,安陵清已經先一步跨到她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錦珊本能地抽手掙紮,他卻緊抓著不放。一番折騰,將樹上本就單薄的花瓣震落,散了兩人滿身。絲縷淺香幽浮,令人神清氣爽。
“這幾株素心臘梅,我母親生前很喜歡。後來書堂不再用了,園子也乏人悉心照料,長勢一年不如一年,沒想到好歹還能再開出幾朵花來。倒不是舍不得折來相贈,隻是……”
“隻是什麼?”
安陵清見她仍氣鼓鼓瞪著自己,忍不住搖頭笑起來。笑聲清清朗朗,再開口時,卻帶了幾分黯然。“隻是,梅花雖美,卻生於苦寒,無百花相伴則氣傲孤困,主姻緣多有不順,到底算不得吉利的年宵花,若用來送鄭小姐,怕是唐突佳人。”
錦珊當時並不知道,這幾句對於梅花意興闌珊的評價,像個魔咒,恰印證了她順風順水的前半生裏,第一場不幸的開端。
“所以你喜歡牡丹?我見著你禮單上的錦緞了,織花像是牡丹來著,挺招搖的,也不知上哪兒搜羅出來,好些小姐太太們都喜歡得不得了。哎,你好像還挺關心那個新娶小姨娘,老偷眼朝那邊看,為什麼啊,她不是你帶回來送給安陵伯伯的麼?還有——”
安陵清蹙眉,眸中閃過稍縱即逝的苦澀。不知為了負氣還是掩飾什麼,促狹地彎腰一蹲身,就把這個咋咋呼呼好奇心過盛的大小姐整個扛在肩頭,朝遊廊走去。甚至還邊走邊玩味她的驚慌失措:“你不也挺關心我的麼?又是為什麼?”
他本就身架頎長,個子也高,常年的軍旅生涯,練得臂力極為強勁,牢牢扣住她的腰肢便再難動彈。錦珊驚得花容失色,又不敢過分掙紮喊叫,怕引來不明就裏的下人,嚷開了更有失體麵。“喂你幹嘛!你怎麼敢……誰有閑工夫關心你來著,還不快放我下來!”
安陵清不為所動,繼續穩跨著步子,唇角輕輕向上一挑:“那方才為什麼老朝我這邊看。”
當時名門豪族的後輩們,已不拘泥於陳規陋俗,無論男女大多從小念的新學,受西式教育。言行做派上,雖不講究授受不清那一套,但這般不由分說的被一個陌生男子直接抱起來扛在身上,無疑大膽得有些過了頭。
錦珊從未受過如此冒犯,動了真怒,用最大的力氣使勁拍打他的後背,幾乎帶出哭腔:“你憑什麼說我看你?你混蛋!”
不長不短的幾十米終於走完,“混蛋”躬身將她放下地,照舊閑閑將雙手抄進馬褲側兜裏。優哉遊哉的模樣,給平日裏因過分嚴肅而顯得冷峻的麵容增添了幾分倜儻,倒也絲毫不顯突兀。
“你不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看誰?下次要偷跑出來躲清靜,換雙結實點的鞋子。北平雖沒有遼東那麼冷,凍病了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錦珊本是出來散散酒意,並沒打算走太遠,因此身邊也沒帶個丫環跟著,不知怎麼迷了路,才兜兜轉轉逛到此處。她身上唯一厚實的衣物是件紫貂重裘,隻露出小截豔粉厚緞的新式旗袍邊,手工精致得不得了,泛著點桃色豔屑,在小腿邊輕輕掩映,末了被紫灰的貂裘蓋住了,欲語還休的斑斕。
她有張青春飽滿的圓月臉,彎眉杏眼,皮膚白皙。容貌生得甜美豔麗,這身打扮又分外時髦搶眼,若走在大街上,百米外就能引來行人的目光。可室外待久了,確實凍得有些受不住。一陣冷風吹過,忙將脖頸瑟縮進毛領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