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妹妹還在跟前,也不至於……你如今翅膀也硬了,三媽媽我不是你親媽,知道托不上你的福,可好歹也算你的長輩,不過給你提個醒兒,擠兌別人的時候,別忘了多摸摸自己的良心。要不是為了倚仗西南山裏邊兒那夥蠻人,當年你又何必在老爺子麵前一力攛掇著,非把親妹子遠嫁出幾千裏地去?”
安陵清默默聽完,眼睛始終坦然平視著她的麵孔,既不氣惱,也無絲毫閃躲之意。“阿珂就算還留在瑜園,不過是個待字閨中的二小姐,除了閑來無事能聽聽三媽媽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翻來覆去數說幾遍,又能幫得上什麼?三媽媽的處境不會比今日好上多少,一樣是無枝可棲息,舉動都得仰人鼻息。您仔細想想,若我娶了那位袁小姐,將來的大少奶奶是同她姑媽更親呢,還是同您這位……咳,俗話說冷灶裏爆不出熱栗子來,何苦為他人做嫁衣。”
楊巧如默不作聲,臉上又是一陣發白。勉力調勻了呼吸,端起麵前酒杯就要往唇邊送,被安陵清輕輕攔下,重新換過一杯新燙好的。“那杯已放涼了,冷酒喝下去,倒要連累五髒來暖熱了它,到底傷身。”
心氣兒一散,她整個人變得無措又茫然,任由他將手中杯盞換過。能聽一回話,就能再聽第二回。
他也許未曾察覺楊巧如片刻的失神,也許將一切都盡收眼底,隻佯裝不知道。“兒子現另有一事相求,還得有勞三媽媽出麵。說來也巧,恰也是您方才提起的這一樁。”
楊巧如以為他意下所指,是要借自己之口推掉袁氏一力撮合的那門親,撇撇嘴角搖頭歎了口氣:“說你聰明,有時偏又糊塗。駁了姓袁的臉麵,等於直接跟全家鬧翻——說的難聽些,你三媽媽我現在不過就比使喚丫頭略強上那麼一點兒,拿什麼本事來跟你大媽媽、二叔翻臉?這事少不了有你二叔的意思在裏頭,他是什麼樣人你不知道嗎?還是你真以為有人怕我,肯聽我的不成?”
酒勁上了頭,委屈就刹不住,“就說今兒晌午,你叫冬蕙傳話今兒晚上過來陪三媽媽用頓飯,好像還順帶賞了她一籃子點心來著,有這事對吧?真是提起來都嫌丟人。冬蕙才走出沒多遠,就被兩個麵生的丫頭給攔住,前言不搭後語閑扯了好半天,才說出是要把那食盒給要回去。聽說點心是那位鄭大小姐親自做的,想是覺著送到個沒臉麵的姨娘院裏,沒得糟蹋了她一番心意,嫌配不起呢!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姓小姐,都敢欺負到你三媽媽頭上來!不過念在她是客,裏外敬三分,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禮,可這蹬鼻子上臉撒野的驕狂樣兒,算什麼?我楊巧如再不濟,難道還沒見過幾口吃的嗎?誰稀罕!”
安陵清低頭,邊聽邊自斟自飲,不著痕跡地笑了一下。也已很深了,菜都沒怎麼動,唯酒壺見了底。燈影在他的側臉投下濃濃的陰影,眼神像的冰冷而堅不可摧的藤蔓,仿佛能將所過之處的一切障礙無聲碾碎。
語聲幽幽響起,完美的薄唇輕柔而緩慢地,吐出冰冷字句。“是啊……八竿子打不著的外姓小姐,偏是東北王鄭嘯秋的掌上明珠,家裏的貴客,這理上哪兒評去?可三媽媽有沒有想過,這位不可一世的千金小姐若有朝一日成了您的兒媳,不也有恭恭敬敬跪在跟前敬茶磕頭的那天?何必去爭眼前一盒點心的長短。”
悄然攀上背脊的寒意,讓對麵的女人頓覺酒醒了三分。
“……你說什麼?你要娶……要……”
“對。我要娶的,是東北鄭家的女兒。還請三媽媽依我所言行事,設法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