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珊愣愣地坐在床邊,看著自己親弟弟跪在腳榻上哭求不跌,涕淚橫流。
“姐……姐你一定要救我……我實在是沒法子了,這事可千萬不能讓爸知道,不然他老人家脾氣一上來,非給扒下層皮不可,沒準兒都能一槍崩了我……”
她翠眉緊蹙,將抹滿了橫七豎八鼻涕的裙角從茂桐手裏拽出來,“別說爸生氣,我都想一把掐死你省心!叫我怎麼幫你?又不是以前那種幾百上千的糊塗賬,十九萬啊!你現在就是跑大街上去搶,銀號裏要不提前半個月打招呼,都領不出這麼大筆現錢來!”
鄭茂桐其實隻比錦珊小兩歲,不過生得麵嫩,本是唇紅齒白的清秀少年郎,一撒起嬌來,更顯出孩子氣的可憐兮兮。“咱媽去得早,人都說長姐如母,你就忍心看著我被逼死不成……”
這個幼弟,總是令錦珊毫無辦法,既不忍責罵,也狠不下心真的對他坐視不理。
“不是姐不想管你,我……我就是把身邊所有能動的現錢都拿出來,再加上首飾,最多也就湊個五六萬吧……實在不行,先還上這點兒,讓那些人給多寬限幾天。我替你去跟爸說,求個情,你再好好認回錯,爸向來疼你……”
“別別別,那還不如直接一把掐死我算了,爸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幫放貸的全不是善茬,一個大子兒都不能再少了,就這十九萬,還是看在文遠哥的麵子上才抹掉了六百多零頭……”
脫口而出的名字,讓錦珊一個激靈。
“你說什麼?這事怎麼還跟他有關?”
“啊?他……他倒是不玩兒,我們也就一起吃過幾頓飯,人倒是和和氣氣的,挺仗義爽快。我去那些地方,是許副官帶的路,到處給打了招呼說要好好招待,用的都是安陵大少的名頭……若不然,恐怕還借不出這麼多錢來,我都沒臉去見他……”
茂桐吸溜著鼻子,仰頭見錦珊緊咬下唇,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心裏沒底,聲音不自覺放得更低,搖了搖她的膝頭試探道:“姐你怎麼了?”
錦珊猛然回過神,劈手就揪起茂桐的耳朵,氣不打一處來:“還知道要臉?!你怎麼……怎麼這麼不爭氣啊!爸從小怎麼教你的,不讓你去沾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偏不聽,這下捅出亂子才知道著急,為什麼早不告訴我!人家一拐帶就自己往坑裏栽,我……我找他去!”
話趕話到氣頭上,錦珊站起來就要往門外跑,被茂桐抱著腿死活拖住,急得好不容易收住的哭腔又開始止不住往外冒。
“哎哎別介……姐你聽我說,千萬不能,這還住在帥府上呢,真要鬧開了,咱全家麵子都得掉地上,讓爸怎麼見人?錢是我自己非要借的,許副官攔了好幾回沒攔住,對了姐,文遠哥是不是跟你交情不錯,聽雲芝說前些時還給送了好大一株珊瑚樹來著,珊瑚現在行情可不差,要不……咱把它賣了?”
那好大一株珊瑚樹,此刻就在角落裏擺著,如此窮工極麗,教人想看不見也難。錦珊畢竟大家閨秀,又是鄭家長女,自幼家教甚嚴,關乎門風的事情從未出過紕漏,因此從沒想過真的收下安陵清這麼大份豪禮。因此不過將珊瑚一直擱在床頭,打算啟程的時候直接留下就罷了。茂桐實在搜腸刮肚也無計可施,才把念頭轉到這上頭。
話未落地,腦仁兒就被染著鮮紅蔻丹的手指頭給狠狠戳了一下。“滿腦子淨是歪主意!這東西雖值錢,又不是金銀首飾,估起價來怕是有價無市,北平又人生地不熟的,一下子急趕著賣給誰去?!怎麼不幹脆把你姐賣了呢?我丟不起這人!”
北平地界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尋常生意檔,根本沒餘錢一次吃進這麼貴重的貨,而排得上號的銀樓、典當行、珠寶鋪麵,又有哪一處和安陵家沒有關聯。錦珊恨鐵不成鋼,肚子裏那點小心思,又不好意思跟茂桐說得太明白。珊瑚寶樹價值不菲,不肯收,甚或退回,是她這身份該有的體麵態度,可若真的轉手就拿去賣掉,東西一流出市麵,風聲必然會第一時間傳回安陵清耳朵裏。他會怎麼想她呢?
她現在無比後悔喜宴那天喝多了兩杯,一時心熱就讓雲芝把貼身的絲帕給稀裏糊塗傳帶過去。太大膽冒失了,就算對他有好感在先,不管怎麼說也該多矜持些。不管他送這份禮的本意,是不是為了還那塊手帕的人情,撇清也好示好也罷,都還沒落在實處過。不清不楚的,真把珊瑚收下當自己的東西往外換成銀票,成什麼了?簡直比賣了她還難堪,錦珊自謂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種跌份兒的事,否則若再見麵,哪還有顏麵相對。
千回百轉想到此處,她才恍然驚覺,自己是盼望再見到他的。
她想看到他,雖然他的冷淡總是讓她覺得無所適從,她想跟他說話,雖然每次一開口就忍不住要發脾氣。或許,莫名其妙的怒火隻為了掩藏住慌張心事。續弦的鄭夫人謝世得早,身為女兒家,她其實並未從母親身上學到如何同旁人自然地相處。鄭嘯秋對長女如珠如寶的疼愛,使她總是習慣用近乎胡攪蠻纏的任性來獲得遷就和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