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珊張口結舌,百般推脫不過,隻得被按在鏡台前,任由楊巧如從妝奩匣子裏挑出些耳墜、胸針、項鏈等物,在她身上比劃了半天:“這樣打扮才像話!好端端的大家閨秀,哪有身上素淨得連顆米粒大的珠子都見不著的。不趁著年輕好好捯飭,等到了我這把年紀,再穿紅著綠,怕是要惹人說閑話了。”
又挽起袖口,從腕子上褪下一隻嵌寶石雙鸞纏絲蝦須金手鐲,柔聲說:“姨娘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這個鐲子是娘家陪嫁來的,雖不是稀罕物,至少拿得出手。姨娘年紀大了,它跟著我也是明珠暗投,就當你今兒陪姨娘采辦行頭的謝禮。好生戴著,不許給旁人知道。”
錦珊手腕生得圓潤豐澤,那鐲子尺寸像是給她量身訂的一般,裹著絲帕輕輕一抹,便滑進了她腕子上。
“姨娘的陪嫁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正誠惶誠恐地推辭,卻聽楊氏握住她的手腕說:“若是你未來婆婆送的,你也推辭麼?”半開玩笑似的戲謔語調,讓錦珊不知如何回答。冬蕙也在旁連聲慫恿:“夫人這是把小姐當親女兒看,小姐若不收下,豈不辜負了夫人一片心意?”
聽她們主仆一唱一和,錦珊隻得連連道謝,怕推拒得多了,倒像嫌棄楊氏身份低微,惹下嫌隙反不合宜。
其實楊巧如出身算得上寒薄,小買賣人家,不過一門破落戶,家底不過如此,哪裏陪送得出這麼貴重的手鐲來。在瑜園服侍安陵海這麼多年,得寵時也不是沒攢下過豐厚私房,隻不過大多貼進了娘家的無底洞。楊家老兩口,一老邁一病弱,全靠這女兒在帥府做小伏低,好容易給上頭兩個哥哥娶完媳婦,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妹要養活。
她慣常戴的那隻青玉貴妃扁鐲,已在螃蟹宴那晚一掌拍桌子上給磕碎了,這隻雙鸞蝦須鐲,連帶冬蕙剛捧出來的那盒首飾,都是安陵清備辦好新送來的。話交待得很明白,鐲子不過借由楊巧如的手給錦珊,其餘的,則留下當做孝敬。
錦珊的母親過世多年,身邊亦無姊妹,閨中難免寂寥。見楊巧如待她這樣慈藹,不覺心頭鬆動,這才囁嚅著說出,自己身邊值錢的首飾已全都拿給了茂桐救急。三言兩語將賭坊欠賬的事簡單解釋了一遍,卻隻字未提安陵清。
一抹很淺的,異樣的笑容出現在楊巧如臉上,像水中轉瞬即逝的漣漪,轉瞬消失無痕。錦珊羞愧難當,低著頭不敢看她臉色,隻覺心頭砰砰直跳。
楊巧如裝作乍然聽聞,滿臉都是掩不住的驚詫,用帕子掩口低呼:“竟有這種事?!平川那小子是從小和文遠一塊長起來的,後來跟到外頭陪讀,這麼多年鞍前馬後也沒出過什麼岔子……才剛回京幾天,怎麼竟這樣不著調起來,好好的爺們都叫他給拐帶壞了!不是姨娘有心偏袒,文遠這孩子脾氣雖有些古怪,分寸是有的,總不至於放縱部下到這種地步,想必是還不知情。不過麼,他近日時常跟著老爺子出門應酬,聽說和那些生意場上的叔伯交情倒不錯,珊珊別急,隻管放下心,咱們路上慢慢兒商議,再耽擱晌午都要過了。”
錦珊在尷尬中擠出一絲苦笑,岔開話題:“小事而已,也怪茂桐太貪玩,實在不行我告訴父親去,大不了痛揍他一頓。姨娘千萬別放在心上,就當不知道罷了。哎對了,我聽說城東天福百貨上了不少新貨,比昌隆那些老商行的衣裙款式料子都強許多,不如我們去那兒挑挑?”
汽車坐不下太多人,錦珊主動把雲芝留下,倆人隻帶了楊氏的丫環冬蕙在身邊伺候。
楊巧如甚少出門,一路上說笑不停。錦珊懷著心事,一反常態沉默得很,又怕掃了楊氏興致,強打精神微笑著,偶爾應和幾句,顯出難得的溫柔,同平日的驕縱張揚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到了地方,冬蕙先下車將楊氏這邊的車門打開,扶著胳膊將她攙出來,司機卻仍舊穩當當坐在前頭八風不動。
這日天氣晴好,然而北風呼嘯,快到正午還是嗬氣成冰。雲芝不在,自然沒人替錦珊打點手爐膝毯之類,早就冷得難受,隻一直咬牙強忍著。她是金枝玉葉,幾時受過這麼久的凍,見那司機全沒眼色,悶葫蘆似的不知在走神琢磨什麼,頓時又忍不住發起脾氣。
“你怎麼回事,下車開門都不會嗎?”
駕駛座上的司機慢條斯理摘了白色手套丟在擋風玻璃前,又將鴨舌帽取下,往後一靠,一隻胳膊閑閑搭在副駕靠背上,才好整以暇回過頭來。狹長冷峻的眉眼,似笑非笑的薄唇,不是安陵清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