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鏡花虛(1 / 2)

關於楊姨娘的來意,錦珊設想出許多種可能。盡管提前做了種種準備,麵前楊巧如的態度,還是讓她覺得匪夷所思,尤其最後那個請求,簡直教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她先是笑眯眯,用不著痕跡又刻意露出點端倪的眼光,將這位大小姐仔細打量個遍,又裏裏外外稱讚了一番:從發型到眉黛的畫法,胭脂的濃淡到蔻丹的顏色,甚至身上的法國香水,再到腳上的緞麵袢帶高跟皮鞋。直誇得錦珊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個勁給雲芝使眼色。

雲芝風風火火裏外進出,沏上香片,又吩咐廚房挑了幾碟精細茶點送來,特特有心地避過那天追回去的幾樣,重新換了中規中矩的京城糕點。楊巧如瞥一眼茶桌便心知肚明,也不去動那茶點,隻道自己向來不大愛吃甜的,不必費事,輕飄飄揭過了。抿一口茶水,便拉過錦珊的手端詳起來,見一雙雪白皓腕在藕色荷葉邊的洋裝袖口若隱若現,又笑歎著說:“這孩子生得單薄,教人瞧了怪心疼的。住下這好些日子,也沒機會私下裏說幾句體己話,天氣飲食可都還習慣?”

錦珊客氣應道:“謝姨娘惦念,沒什麼不習慣的地方,都挺好的。”隻覺那雙手涼颼颼,力道雖不重,配著楊巧如天生帶些愁意的柔細嗓音,顯得大方和氣,莫名覺得不忍,心裏越發歉意。忙吩咐雲芝將自己常用的粉彩銅手爐燒得熱熱的拿來,塞在楊氏手裏,順勢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雲芝忙著賠笑客套,口中連道三姨娘有心,大冷的天踩著雪來探望,本該做晚輩的先去拜會才是。

本以為前日那盒點心風波,就這麼不著痕跡地消弭於無形,誰料楊巧如話鋒一轉,竟又重提了起來。卻非興師問罪,而是替安陵清向錦珊“道歉”。

“這孩子從小命苦,落地就沒了親娘,身邊圍著的除了粗使婆姨,就是群生兵蛋子。待稍長幾歲,念的又是軍校,跟進了和尚廟似的,連個要好的女同學都沒有,這些事上頭難免四六不著了些。哪有把小姐一番心意隨便賞給下人的?冬蕙回來一說,我都替他臊得慌,也罷,文遠雖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到底擔著名分,這些年也一直恭謹孝順,情分上倒比親母子還強多著。隻好由做母親的,先替他陪個不是。珊珊別往心裏去,改日我好生說他。”

主仆倆麵麵相覷,一時都不知該怎麼接茬。楊巧如見她眼神閃爍,心裏愈發有了計較,果然小丫頭片子經不起試探,稍點撥兩句,兩腮已紅得鮮桃一般。便繼續接著說:“文遠的親妹子珂兒出閣得早,做哥哥的大事反倒耽擱了,一直沒提上日程。他隻管稀裏糊塗不識好歹,不知道做長輩的有多操心。說起來咱們也算投緣,姨娘一見你呀,就喜歡得很。那小子以後要再犯渾,隻管告訴我來,自有人替你教訓。”

一番話滴水不漏,既表了大度,又明裏暗裏在人前顯擺自己同安陵清的“母子”關係親厚,與旁人不同。

錦珊聽得麵紅耳赤,可楊巧如的話似是而非,又沒徹底挑明,完全找不到可以反駁之處。怎麼說呢,急著否認,倒像欲蓋彌彰似的。

正尷尬間,楊巧如慣會察言觀色的,並沒不識趣地一味臊她,自然見好就收,閑閑又道,“珊珊整日待在這園子裏,可悶得慌?前幾日城南開了家新式劇院,報紙上廣告打得鋪天蓋地,都說有意思得很。正巧晌午剛接了山西督軍夫人的帖子,說是後天一同去看個新鮮。”

錦珊麵露難色,剛要設法婉拒,楊巧如似猜到她心中所想,趕忙解釋:“珊珊別誤會,不是硬要拉你同去陪著應酬。你們女孩兒家,哪裏應付得來那些官太太。說句不怕笑話的,你安陵伯伯的脾氣,是個老古董,最不喜婦道人家拋頭露麵,我是向來不大出門的,連最近外頭時興什麼式樣的衣裳發型都鬧不清,這不等著去丟人現眼麼?”

繞了半天彎子,原是想讓錦珊明日陪她上隆昌百貨、裕豐洋行等商號逛逛,挑幾樣時下流行的衣裙、提包首飾等物件兒,順便燙頭發。

“你們念過書的年輕女孩子,最會穿衣打扮,眼光一準差不了。”

話說到這份上,且是好言相求,也不算什麼強人所難的非分之托,錦珊實在不好拒絕,隻得應了。

次日晨起,錦珊帶了雲芝到秫香軒同楊氏一道用早膳。安陵清的司機已得了吩咐,早早在公館大門外候著。楊巧如從手袋裏掏出小圓鏡子略補了補胭脂,待要出門前,忽挽著錦珊前前後後左看右看,蹙眉道:“你這身打扮也太素了!”

立馬朝身旁的冬蕙使個眼色:“去把我昨兒新裝的那盒首飾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