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小七爺又是十分罕見的RH陰性A型血,那天血庫裏存血不足,通過軍方下令從北平所有醫院急調都不一定有,就算有也未必來得及。正一籌莫展的時候,長兄安陵清挺身而出,救了幼弟一命。
林婉慈那天並不在場,老帥爺從不允許家裏的女眷隨便出門拋頭露麵,即使是兒子重病,也很難求得機會陪在醫院守著。所以那天發生的事,她這個做母親的都是後來才從舍伯嘴裏零碎聽說。當時情況危急,安陵清幾乎想也不想就卷起袖子,“我是他大哥,RH陰性O型,用我的。”
在他的強硬堅持下,醫生把400CC罕有的血液輸入到小七爺體內。但沒想到的是,住院觀察八天以後,這孩子很快出現了發熱和皮疹,稱“相關性移植物抗宿主並發症”,據說致死率很高。而這種情況,隻有在直係親屬間輸血時才有可能發生。換言之,一次流程標準操作嚴格的輸血竟然造成如此局麵,隻有一種可能,留在小七爺體內的,絕不可能是親兄長的血,而是他的親生父親。
安陵清並非不知道這麼做要冒什麼樣的風險,但O型是萬能血,且又同屬RH陰性,已經是當時情況下最好的選擇。若不敢放膽一試,就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孩子失血過多當場夭折。
幸虧搶救及時,小七爺最終還是轉危為安。
參與這次救治的醫護人員為數不少,人多口雜,事後也未必能全部料理得滴水不漏。陸軍醫院涉事的二十幾個醫生裏,其中資曆尚可的那些,都由軍方出資送到國外進修,其餘的在接下來一兩個月內,陸續因各種緣由主動提出離職或被辭退,舉家搬離北平。當然,在此之前他們都無一例外收到了為數不菲的封口費,隨支票同時奉上的,還有一顆用以警示的子彈。
這番折騰下來,動靜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很容易被有心人留意。安陵虞得知以後,隻覺內中頗多蹊蹺,必定另有隱情。於是他處心積慮多方查探,設法從醫院弄到兩份當時用於化驗的原始血樣,秘密送到美國進行基因檢測。
化驗報告上得出的結論,和他的推測完全相符合,這對“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千真萬確是血緣父子。
林婉慈聽完,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靜。淡淡地說,“你說的,我都聽明白了,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今天來究竟打算做什麼。如果要拿著這張紙在大庭廣眾下控訴我的罪行,該去前麵宴廳,而不是這裏。”
錦珊揚著手裏的診斷書,在她耳邊狠狠下了結論:“這不是荒唐猜忌,是你背叛大帥勾引繼子,還膽敢生下孽種的如山鐵證。”
林婉慈被那充滿惡意的言辭和傲慢態度刺傷,卻沒有任何話想同她辯解。
“這事張揚開會有什麼後果,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明明早就和你有斬不斷的瓜葛,卻刻意隱瞞,這是騙婚!世上怎麼會有你們這樣恬不知恥又自私惡毒的人?”
林婉慈從數不清的露骨指控裏,準確地找到了錦珊謎底的關鍵。“你來,是想要我為繼續保守這個秘密而做點什麼,是這樣嗎?”
“看來你也不是那麼蠢。”錦珊籲一口氣,繼續說,“反正家醜不可外揚麼,胳膊折了袖裏藏,安陵家門第的百年清高,可不就是用這種法子粉飾出來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家族也一樣。把打落的牙齒連著血一起吞進肚裏,並不都是為了顧全所謂的顏麵和名聲,而是為了保護在意的人。我和他早已經沒有關係了,可他……還是你的丈夫。”
錦珊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扶著桌角笑得雙肩不停顫抖。
“我的丈夫?我那個如意郎君啊……先是虛情假意,用百般欺騙把我變成這家醜裏的一部分,再和你聯起手來,拿我當成掩飾你們奸情的工具,對我的折磨和羞辱,樁樁件件刻骨銘心。真不公平,明明是你們做了錯事,結果卻沒有一個人為此付出代價,遭受痛苦竟然是我……”她輕蔑的笑意始終掛在嘴角,連一絲一毫也不願去掩蓋,“你和他還真應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進門’這句話啊……事到如今,難道還指望我看在那個無情無義的混蛋份上,繼續忍氣吞聲自認倒黴?我告訴你,天下沒那麼便宜的事!”
窗外樹枝脆響,兩人都驚了一霎。緊接著又是一陣散亂的撲棱聲,原是寒鴉落啼。
林婉慈點點頭,“長話短說吧。再怎麼百般指責,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挽回失去的東西。悲劇已經夠多了,再繼續下去,不過是造成更大的傷害牽連更多的人。你既然選擇先來找我,而不是直接當眾公開,想必也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你想要我怎麼做?”
她心平氣和地等待裁決,同時也明白,試圖在一個徹底被仇恨占據的女人手裏保留下危險的秘密,代價必定十分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