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指尖砂(3 / 3)

恭寧鳶的話挑得很明,直接點名道姓把沒到場的長亭罵個狗血淋頭。總而言之一個意思,戲子為人輕佻,趁著出堂會包戲就和主家少爺互相勾連,敗壞門風……

正是為那小戲子,安陵晏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自己難堪。什麼未婚夫,她堂堂恭五小姐倒也未必瞧得上,可就算是不要的,也得親手丟,輪不上誰來搶,更不肯便宜了任何人。

慶雲班要是識趣,趁早收拾包袱滾遠。

長亭枯坐在弄堂房子的藝人宿舍裏,眼眶紅腫。安陵晏陪著她,不住安慰,已經著人去打探消息,慶雲班十幾口子,哪能憑空就消失不見。這晚太平戲院臨時換場,幾乎沒被人給砸了。消息飛快傳出幾裏地去,他心知是出了事,馬上趕過來,正遇上六神無主的長亭,便把她接到寶善街胡同一塊等。

直捱到入了夜,聶師父一行才從被放回來。垂頭喪氣個個掛彩,臉上手上沒一塊好皮肉。

長生推門見了他,簡直冤家路窄分外眼紅。

隱忍的心事終忍不住爆發,照著安陵晏臉上就是一拳。額角馬上被掄破,見了血。

聽得長亭尖叫,舍伯驚忙掀起簾子進來探看,就要叫外頭候著的警衛。

安陵晏搖搖晃晃直起身,抬手止住了,淡淡道:“大驚小怪幹什麼。我自己摔了一跤。”

向來寡言的二師兄長平也憤憤指著他,怒喝:“都是因為你!心血來潮學的哪門子戲?拿槍的大爺們尋臭唱戲的開心呢?咱家奉陪不起,滾!”

滿腔邪火,全給劈裏啪啦扔在這公子哥頭上。恭五小姐是他的未婚妻麼,兩個軍閥頭子的兒女,仗勢欺人沆瀣一氣。且他還勾引長亭——大師兄在一眾師兄弟裏,向來威望最高,大夥兒都服氣,誰不知道長生對小師妹的心?長久以來的日思夜惦,早已不是秘密。

安陵晏沒再說什麼,也沒為自己辯白半句。眼前這一出,必定事出有因,他也不知來龍去脈,隻能回去以後再慢慢打聽。濃黑又澄明的眼睛,深望她一眼,便轉身告辭。

聶道平再支撐不住,頹然跌坐。這下是趕狗入窮巷,前去無門,徹底連個後路都斷絕了。

同太平戲院的經理一番交涉,按三倍價贖回合同,徹底抽身而退。

一雞死一雞鳴,天蟾大舞台不會閑著,第二天就安排上了新的戲班,聽說也很叫座。

忙忙碌碌這幾個月,日戲夜戲輪軸上,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眼夜上海是什麼模樣。

反正要走了,臨行前,聶師父振作精神,帶大夥宵夜去。

一溜小館門庭若市,一塊塊木牌板子,上麵用紅筆寫上,無錫排骨年糕、茶葉蛋、糯米豆皮卷、田雞粥、湯圓……

食攤現做現賣,支起一口大鐵鍋,煤爐子燒得通紅。凡俗的人間煙火,食物熱氣蒸騰,白色的水霧一團團騰起,把麵目都模糊,遮掩了心事。

大夥埋首吃上了。唯有長亭,捏著木勺兒有一搭沒一搭舀著,漸涼的湯水都灑到碗邊去。唇抿得緊緊的,心事都漲滿了,沒有胃口,吃不下。

聶道平怎會看不出?點上煙袋鍋,開口語重心長,是勸大夥,也是勸自己,尤其那心煩意亂的小貂蟬:“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哪裏的米飯不養人?上海是個海,一個筋鬥翻不好,栽了大跟鬥,怕是要葬身海上。”

見長亭不語,又道,“你們雖沒一個是我親生的兒女,從小拉拔到如今,也差不多了。師父倚老賣老一句,做人還是安安分分踏實過日子,是什麼鳥兒揀什麼枝,登高易跌重呀。花花世界,十裏洋場,終究不是咱的天下……”

“我紅過。”長亭抬頭,一語堵住聶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