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垓下困(3 / 3)

滿頭及腰青絲,一剪子鉸斷。

琳琅把眼睛眯起來,挑著嘴角笑了笑。帶點淘氣,又有點酸楚。看著還是像個十幾二十出頭的少年,事實上,她也已經快三十多歲了。最美好的歲月,半生的相隨。

昨日朱顏,明朝白發,都是霧裏觀花。

歲月漫漫,她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他的一生還未完,還會有很長的日子。

從屏風後重新走出來的,是另一個“安陵清”。

多年前的玩笑又在耳畔響起,“扮假小子有那麼好玩?”

她對著鏡中人嘟嘟嘴,“沒扮小子,隻想扮你。”

因為愛你,所以想要變成你。

一模一樣量身定製的少帥戎裝,唯有馬靴底掌巧妙地疊加了數層,外觀瞧不大出來,穿上十分沉重,能把身量抬高數寸,遠遠看著,區別不大。

案頭紙頁被風吹響,幾行未幹的字跡散發墨香。

“欲行且止自盤桓,望泉台,心懷冰炭;勘歎逝水絕歸源,花開謝,紅顏難返;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翻雲覆雨手。冰與雪,周旋久。”

是葉琳琅唯一留下的手書。

舉步赴泉台。那是不歸之途,一跨過,就此陰陽兩隔了。她分明可以忘掉前塵,安分守己靜靜度過餘生。——但,她脫不了身。走不了,忘不掉,放不下。

安陵晏啞了片刻,喃喃道:“真的非如此不可嗎?就沒有……沒有別的辦法了?他以後回來,我沒法交代……”

“他就是我的命。他要是死了,我一個人活著做什麼呢。”

身為一代紅星,願給她榮華富貴和錦繡前程的男人,數不勝數。但對她而言,安陵清的存在無可替代,不是她不夠聰明剔透,也絕非手段不夠靈活翻覆,而是,做不到違心去追隨別的太陽。

“既然這是他想要做的事,那麼我替他做。隻要有人去完成就好,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她是個向來言辭清爽語氣鏗鏘的人,說出這幾句決絕的話時,語調竟意外的和煦。柔美的側麵朦朧綽約,身上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溫柔,提起安陵清時,仿佛他就在她身邊,近在眼前。

琳琅酸楚地笑著,握住他,兩隻手一般冰涼。

“行之,不要恨他。你明知道他最放不下的人,就隻有你。你母親的過世,他已經自責了半輩子,從未有一刻忘記,也付出了畢生婚姻成為悲劇的代價來償還。”

她仰起頭,眼角和臉頰敷染上晨曦般的光,神情如此坦蕩,如明月照大江。繼續安詳地說著,那些以後恐怕再也沒機會出口的話。

“兩個太過相像的人,都自以為能夠洞悉對方所有的想法,連給對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誤會往往就是這樣產生的。漸漸地,越積越重,溝壑變成深淵,再也難以彌合。你們本可以不成為這樣一對令人遺憾的父子,不是嗎?事在人為,試著放下‘聰明’,用心去了解對方。”

這就是她最後要囑咐的。

言罷,正色交待曲副官,“我走之後,你還有兩件事要辦。一,今天傍晚之前,把提前準備好的相片和訪問稿子正常刊出,要讓世人知道,少帥是為了什麼涉險,隻身重闖虎穴。二,如果他手術失敗了,也沒關係,我大概早已經在奈何橋上等他。如果手術成功,那麼不管最後我這邊結果如何,都不許泄露消息,照事先商量好的辦。”

曲甫良忍住淚,挺直身子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聲音是哽噎的:“遵命……夫人!”

他在最後一刻改了口,沒再稱她葉小姐。

琳琅愣了愣,旋即無所謂地笑笑。帶上手套和軍帽,灑脫地大步邁出。

某個恍惚的刹那,仿佛還是當年那個頑皮如少年的小姑娘,又“偷”了他的外套,冠冕堂皇招搖而去了。

長廊兩旁沿途分列而立的部下,齊刷刷並攏腳跟,挺胸收腹,抬手致敬,吼聲響徹青雲:“夫人安心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