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頓了腳步子,一旁的司梨亭察覺到她的動作,嗤笑著也旋過身來。
這蘇苑的掌事,是個年過五旬的男人,瘦馬臉,精明相兒。
這照以往,城南司家的麵兒哪個敢不給?可這司梨亭甫回西安,誰也沒見過這位司少爺的真容,故而隻做尋常對待。
他們進的是後堂,十多個矮凳上,有自個兒拍底色的,有抹著腮紅的。沸反盈天,四處都是跑堂的尖銳的喊聲。這上妝本就是個拖遝事兒,但凡是個小角兒,都自有左右二三人服侍著。眾生百態,在這兒到也看齊全了。
前麵演到哪一折了,也有人時時來報。後堂裏忙成一團,鮮少有人顧忌他們進來,此刻被這蘇苑的掌事抬高聲兒訓斥,那些忙裏偷閑的總要瞧上一瞧。
王掌事竟與這對闖入後堂的年輕男女對峙。
那王掌事也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人,自然不可能因為司梨亭胸前的幹掉了的一片血漬便伏低做小,這年頭是個山匪莽漢,就想稱個軍爺。
這八成是哪家的公子哥兒,戲票售空了,為博佳人一笑,往衣襟上抹點兒狗血,便想充作梁山好漢,闖一闖他這蘇苑。
王掌事“嗤”了一聲,自個兒心裏頭已經為這兩位年輕男女排了一場“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好戲來。
司梨亭一步步走近,竟也半分不覺有什麼不對來。
男人掏槍,開膛上火,一番動作,從善如流。
象牙白的色澤外表,裏子卻是黑烏烏的槍口直對著王掌事光溜的腦門。
“啊!”膽子小的已經驚呼起來,抱頭就地一蹲。
唐笙看了心驚,這個男人,真的是半分道理也不講。
那守後堂門的和那王掌事有些裙帶關係,見事情發酵到這樣的程度,當即顧不上許多,躬著身子幾步跑過來,“噗通”一聲往地上一跪。
“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軍爺來我們這蘇苑看戲,自是蘇苑的榮光,掌事他激動過頭了,還望軍爺萬勿見怪,萬勿見怪……”
他雖嘴裏不住念叨著,到底不敢頂風上去,隻在一旁苦勸。
被搶頂著的王掌事的額頭已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來,在這初冬的季節裏怎麼看怎麼奇怪。
“罪不至死,那就拿一隻耳朵來賠罪。”
司梨亭話說得極為雲淡風輕,像是在談論天氣的好壞,酒色的品相。
那王掌事當即便軟了身子,跪坐下去,兩扇耳朵嗡鳴,甚至如同刀子在割一般的疼。
司梨亭笑著盯著王掌事的右半邊耳朵,如同盯著一盤下酒菜。
那樣狩獵一般的目光讓他如墜燒鍋,大汗淋漓。
“司梨亭”,身側的唐笙忽的喚他的名字。
在臥龍寺,她聽到那位薑小姐咬牙切齒叫過他的名字,她記下了。
她的嗓音很清潤,水浸過一般的感覺,雖然不夠軟糯,卻讓人莫名覺得悅耳。
司梨亭拿槍的手不動,神經須臾有些恍惚。
女子近在咫尺的柔荑如同元青花一樣,細白,泛著古意,可姿態又是那樣的強硬,她就這麼站著,站在那個即將丟掉一隻耳朵的人的麵前,如同司家書房裏那個畫上的人一樣,看似娉婷,脆弱的不堪一擊。
軍隊裏,司梨亭一向說一不二,他要廢掉對方的一隻耳朵,那這隻耳朵就沒有命留到第二天。即便是再看重的部下也不可能改變他做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