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無數次想過,如果這裏是歲月的囚籠,如果徐家需要我在,那麼隻需要一直走到盡頭,便算完成了給爺爺立下的誓言。”
“可是有一天,當她走進來,走進這裏,走近我。我才知道,什麼信念,什麼堅持,同她相比,一文不值。”
男人眉眼歡喜起來。
他仰頭,喉結處微微凸起,他用沾滿血的手覆上那頸部的線條。
李維順想要伸手製止。
“七爺……”
他忽的直直跪下去。
膝蓋“咚”地一聲磕在地上。
李維順看著這駭人的一幕,大驚失色。
烏木的窗口透出斜斜的月光,男人身上牙白色的長衫顯得落拓極了。
徐秉清屈起手掌,目光虔誠。
“如若老天垂簾,給我一輩子同阿笙苟延相守的機會,下輩子下下輩子,哪怕五感盡失,哪怕半身不遂,哪怕年年月月,分分秒秒都沉浸在痛苦裏,我徐秉清也心甘情願。”
他喉頭哽咽,顯然用了分分寸寸的氣力。
眼裏忽的跌出了淚。
“哈哈。”
“哈哈。”
他看著窗外,那九天之上,“多可笑?我在求他……李伯,我在求他,他可聽得到?”
李維順喉頭哽咽,很多往事一股腦兒的浮現在眼前。
年少的七爺被三老爺後來跑了香姨娘栽贓偷竊,老爺徐奧德將他拿繩子捆了放到釘死了的柴屋裏,整整四天四夜滴水未進,他不曾求饒哭泣。
最疼他的老太爺過世的時候,七爺在中庭裏立了一夜,不曾哭泣。
白小姐離開的時候,七爺尚且從容作畫,不曾哭泣。
陳姨娘每每惡毒咒罵時,他不曾哭泣。
他不信神佛,又時時背負著徐家的責任。
唯一的支撐他活下去的信仰便是老太爺的囑托。
開始時候那個少年尚且負隅頑抗,像是一隻桀驁不馴的幼狼。
後來呀……
後來怎樣了?
李維順閉起眼。
後來那個少年便死了,死在那個落拓的秋天。唯有廿二的那場戲,是他留給母親最後的祭奠。
李維順以為,這個眉眼溫和的少年再也不會有那樣大起大幅的心緒。
這些年來,七爺活得拘謹而又規矩。有時候,李維順看著七爺,就覺得他像是已經丟了魂魄,釘死在徐宅裏的一尊像了。
而今晚,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跪下去祈求老天,幾乎丟掉所有的尊嚴,隻為那姑娘的一句喜歡,便潰不成軍,情難自抑。
“李伯……”
徐秉清看著他,容色哀傷。
再也沒有人走近他,再也沒有人敢走近他。
李維順突然眼角酸澀,他在害怕,七爺在怕。
李維順腳步趑趄,卻還是走過去。
他蒼老的手撫上七爺清瘦的脊背“別怕,七爺,您和唐姑娘會‘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的。
地上的男人突然嗚咽出聲,一腔悲鳴再也收不住,像個孩子一般,泣不成聲,“李伯,我好害怕。”
主院兒裏有個大水缸,年代久遠,水缸前立了個年輕的丫頭。
夏日裏的荷花殘了,她一手扒著水缸,半截身子倚著缸身,一手攪弄著水缸裏的枯黃的荷花枝條。
那花枝浸了水,又沒有新葉,一缸死水盡是頹敗感。
她梳了麻花辮,烏黑油亮的發絲逶迤在臉頰,繞過脖頸,垂落在前胸。
她是陳攏梅的丫頭阿瑟,在這徐家三房裏,自小長大的家生丫頭。
徐三老爺在世的時候,將她指給陳攏梅的院兒,這十數年過去,除了她自個兒的親娘——陳攏梅身邊伺候著的楊媽,這院裏就屬她阿瑟最得陳姨娘的寵信。
她原以為自己是沒有任何機會的,可是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讓她明白,以前是自己錯失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