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不知多久,有天它睜開眼,刺目的白光突然湧進來。
雲穹壓頂,諸山群峰渺渺茫茫,昆侖雪巔鋒利的棱角直指向天,它怔怔聽著曠野間回蕩的風聲,覺得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啊——”它張了張嘴,蒼老的聲音被風卷去。
“你醒啦?”一雙眼睛從頭頂倒掛下來。
“嗯。”
“你好冷漠哦。”
它努力辨認那條扭來扭去的繩子:“你是誰?”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繩子扭動著,吐出細小紅綢般的舌頭:“對呀,你體內那根釘,就是我幫你取出來的,欺負你的壞人,也是我幫你趕跑的。”
它微弱地掙了掙,覺察到體內空空如也,沸騰的風也消失了。
“謝謝你。”
繩子扭動著:“以後有我守著你,那些壞人再也不會來欺負你了。”
它不知該說什麼。
沸騰的風使它精疲力盡,如今這具軀幹,不必等人來,隻肖一陣勁風,便能輕易將它摧毀。
它低下頭,看到一截醜陋的,幹枯的,畸形的木頭,斜斜插在土中。
“我快要死了嗎?”
繩子眯了眯眼睛:“有我在,不會讓你死的。”
它笑笑。
木已將竭,死又何妨。
***
它總是睡很久才能醒一次,身體乏力的很。
繩子在它腳邊灑了幾滴水,說是驅蟲。
大部分的時間,它都在曬太陽,看風景,陽光照在它身上,沒有一絲溫度。
“這麼小的地方,你還沒看夠?”繩子窩在它細長的影子裏。
它輕聲道:“多看幾眼。”
再多看幾眼,昆侖的山,昆侖的雪,昆侖永不會散去的浩渺白雲。
曾經有個人來到這裏,山雪白雲黯然失色,而後它淺嚐輒止,追逐了一生。
再長高些,再長高些……
它見了天地,為之竭力過,如今它回到起始,靈澈的鏡子沒有變,昆侖還是昆侖,它是昆侖山腳下一段將朽的木。
“阿蚩!”它又喊。
“那是誰?”繩子問道。
“一個人。”
“他在哪兒?”
“不知道。”
“……那你喊什麼?”
它愣了愣:“我……我一直這樣喊的。”
“別喊了,八成已經死翹翹了。”
“他沒有死!”
“你找他多久了?”
“我也不記得,一百年吧,或者幾百年。”
繩子倒掛下來:“嗬嗬!單那根釘子在你體內,就已經十萬年有餘,怎麼可能隻有幾百年。”
它聽不懂,幾百年和十萬年又有什麼區別呢?
“總之他沒死,我感覺的到,我心裏。”
繩子被它的固執驚到:“有沒有搞錯,你是一根木頭,木頭是沒有心的。”
“我有。”
它明明有心,那裏麵捂著一縷光,是阿蚩給它的,撐過漫長的黑暗。
“行你有,那你去心裏找他吧。”
繩子走了,它每日總要消失一段時間。
***
隆冬悄然來臨。
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它望著遠處的山巔喃喃自語:“這裏變了好多,從前雪不壓在這個角的,都壓在那個角……”
“好了好了,你怎麼像個老太婆。”繩子把自己拉成長長一條,盤在它身上,將它裹的密不透風。
它閉了嘴,不再言語,其實它感覺不到冷的,它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過會兒它又怯怯的,主動和繩子說話:“我從前……很高很高的……能看得很遠,看到很多……”
“知道了!”繩子對這些並不感興趣。“看的遠又如何,根本沒什麼稀奇!”
它追問道:“你也見過遠方嗎?”
繩子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
“當然見過,我就從那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