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東阿。
車轆轆,馬蕭蕭,滿世界都是兵,那些辮子軍從早到晚,行了一天也沒走完。城裏已經住滿了人,就連城外也立起來無邊無際的帳篷。
站在城樓上,嶽樂揉了揉眼睛,然後用小指挑去眼角的眼屎,幽雅地舒展開身子。已經一天一夜晚沒洗腳、洗臉,又在城牆上吹了一天冷風,隻感覺麵皮發緊,渾身都不舒服。其實,自從大軍衝過長城以來,他就沒舒服過一天。習慣了王府裏錦衣玉食的生活之後,第一次上戰場,竟然非常不適應。
有的時候,他就在想,如果能夠就那麼呆在沈陽睜開眼睛就吃,閉上眼睛就睡,沒準是一種完美的人生。可是,這也隻存在於想象之中,愛新覺羅的子孫隻有死在戰場上的,老死病床就是一種恥辱。說到底,他血液裏還流動著通古斯野人的狂暴基因,即便平日裏也學著漢人禮節,讀著漢人的聖人之言,可一看到人血,他就忍不住有一種隱約的衝動。
也許,這就是命吧?
他記得,有一天早上,他因為懶床被阿瑪從被窩裏一把抓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我們建州的男人不是豬,被指望躺在床上就有人養活你。要吃要喝,自己去南麵強去。”
他記得,阿瑪抽過來的鞭子。
“野人!”嶽樂禁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 。
嶽樂也知道,父親不太喜歡他這個讀了太多書的兒子,就像其他人不太喜歡皇太極一樣,說到底,建州人都習慣用刀子解決問題。
嗬嗬,這次進中原,想來阿瑪會改變他這個看法吧?
他兒子我可比別人做得更好。就算鼇拜也不可能僅憑二十騎就拿下東阿,哈哈,我這次讓大家都吃了一驚。哈哈,想當初從鼇拜手裏搶過這個先鋒官還真是做對了。
想到這裏,嶽樂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腳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嶽樂這顆冉冉升起的將星,目光中頗多敬意。讓嶽樂感覺十分良好,“軍旅生涯雖然諸多不便,但這種居上位者的感覺還真是不錯也!”他深深地被這種目光陶醉了。
拿下東阿之後,兗州門戶已然洞開,眼前一片狹長的平原,後金鐵騎一日就可衝到兗州城下。一座富庶的大城就要瓜熟蒂落,這第一功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隻需等西路軍集合完畢,就是狠狠一擊。
不過,西路軍是這次入關大軍的主力,總數達三萬,加上輔兵、民夫和俘虜,膨脹到十萬。如果多人馬,速度自然不快,一天一夜過去,居然還沒到齊全。
此刻嶽樂倒有些擔心兗州那邊的人都跑光了,如果兗州真如東阿一樣變成一座空城,豈不白跑一趟。
想到這裏,嶽樂隻恨不得立即率領那二十騎朝朝南方衝去。
當然這也不過是他的一個設想,山東第一大城兗州是魯王朱以派的封藩之地,城防堅固,又有大軍鎮守,要想囫圇地拿下來,隻怕又是一場血戰。
“好小子,果然是我阿巴泰的種。”那邊傳來一陣洪亮的笑聲,嶽樂抬頭看去,正是父親阿巴泰和前鋒官螯拜。
“見過阿瑪。”
阿巴泰哈哈大笑,伸手去拍兒子的肩膀,“二十騎就將 東阿城拿下,你小子可出盡了風頭。哈哈,老子我沒白養你這個兒子,爭氣,爭氣!”
不知怎麼的,嶽樂對父親頗多畏懼,見父親的手伸過來,忙閃到一邊,“見過螯拜將軍。”
螯拜是一個矮壯的中年人,身上穿著一件簇新薄棉甲,頸上還圍著一條火狐皮,收拾得很整潔。他一拱手,笑道:“小將軍快馬隻身下東阿,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螯拜佩服!”
阿巴泰的手拍了個空,有點尷尬,他收回手,用馬蹄袖在鼻子下抹了抹,將鼻涕擦掉,甩了甩已經黑得發亮的袖子:“小子長大了,嗬嗬。”
同整潔的螯拜不同,阿巴泰給人的感覺非常邋遢。他這個人非常不講究,平日又喜歡吃烤肉,也不洗手,直接用手抓,吃完就往身上擦。如此一來,一件棉袍髒得發亮。
嶽樂因為讀書多,對父親很是嫌惡,見他用手拍來,心中膩煩,心中又在暗罵;“死韃子,蠻夷!”
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同螯拜呆在一起,“螯拜將軍過譽了,我由是第一次上戰場,兵者,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慎。小子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將軍不吝指教。”
螯拜微微一笑:“不敢。”嶽樂的恭敬讓他非常滿意。
嶽樂:“螯拜將軍是我建州赫赫有名的百戰勇將,我也是仰慕得緊,能夠同您並肩作戰,自然是歡喜得很。不過,小子初次領軍作戰,戰功未立。希望這次進攻兗州能夠第一個打進城去,也好讓立些功勞,將來回了東北,在皇帝那裏有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