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柳帶,旦暮空搖曳。
念之如磐石,撼移難咫尺。
常疑夢覺時,影動參差是。
起看皎月寒,透帷光垂地。
睿姬邊唱邊舞,青衣翩然,而筆走遊龍,不時在白絹上留下一行草書。這手漂亮靈動的狂草,在士人中也算得上等,觀者驚喜叫好,均覺這舞伎出手不凡。
而她的歌聲,宛如雨後彩虹,中有七色,音色層次分明。水晶般清透的歌聲在樓中穿行,聞者如沐春風,渾身毛孔被細細熨貼過一遍,隻願沉醉其中再不醒來。
“樓閣漫登覽,花叢隨取次,所愛不相聞,顛倒無由醉。
輾轉街市間,悄立風霜際,朝鬢與夕顏,忽忽雙憔悴。”
白絹上,佳人曼妙的身影再度出現,輕盈的身影如坐雲端,縹緲不可觸。睿姬所扮少年郎急急奔走,上窮碧落下黃泉,眼睜睜望著女子隱沒在坊市間。
追逐與尋覓的故事,在眾人眼前徐徐展開,流水落花,有意無情,睿姬飾演的少年無論是悲是喜,都牽動人心。看他為愛惆悵,看他顛倒沉醉,看他胸次間藏了一團火,轟轟烈烈地燃燒,觀者隻盼他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
可惜人生不得意,命運常捉弄,兩人幾次擦肩而過,緣起緣滅,無由弄人。當他彷徨徘徊,宵立風中,很多人幽然長歎,恍如身受。
李欣與一群宗室與世家子同坐,有人知他時常捧睿姬的場,不覺湊趣說道:“這小娘子果然既美且慧,花魁當是她無疑。”
李欣頗為自得,他有先見之明,睿姬今日奪魁,就能把她收入名下,麵子裏子都得了。他心中得意,卻要矜持,笑道:“一場緣分,看她奪魁有望,我亦欣然。”一幫陪客稱善不已,都說這才是洛陽佳話。
元鎮心如貓撓,這是他寫給睿姬的情詩,沒想到她竟會當眾以此獻藝,傾倒眾生。他又驚又喜,一時欣慰,一時憂慮,既覺得睿姬對他有情,大生知己之感,又惶惶不安,怕握不住這緣分。
睿姬昂然踏步,憔悴的風姿裏不減癡狂,一腔情意如長虹貫日,令人肅然起敬。她輕揮衣袖,鏗鏘的嗓音唱道:
元知此身濁,枉稱風流子。
未暇誤卿卿,已換閨門閉。
浮世雖無常,豈得輕盟誓。
唯期訴衷情,幸勿相捐棄。
她對了白絹上的麗影傾訴衷腸,觀者心有戚戚焉,隻盼那佳人回顧。當那嬌麗的身影驀然回首,所有人舒了一口氣,為睿姬所扮的青衣少年高興。
“往昔憶曾言,將以結連理,於今猶複道,願約同生死。
紙短莫及白,珍重憐卿意。貼肩未許談,隻作雲中寄。”
青衣少年在場中疾舞,嘹亮的清音響遏行雲,這段表白正是全歌高潮,聽得人直想以身相許。觀者無不念及自身,有沒有這樣的情緣,這樣的良人,結連理,共生死,同墓穴,生生世世。
--最後一句唱完,睿姬一手狂草正好寫完,滿壁生香,燦若金龍。觀者從她的歌舞中清醒,遙望這一幕金碧輝煌,恍如隔世。
“好!”
“花魁!”
“睿姬!”
觀者猶如瘋癲,掌聲雷動,震得樓閣裏杯盤搖簇,眾人一起高呼睿姬的名字,無數銅錢與鮮花被拋了出去,打賞的金子與絹帛更是不可勝數。太常寺與教坊的官員小聲議論,顯是有幾分意外,等看到不少王孫貴胄大手筆的賞賜,又明白過來。
這睿姬果然不簡單。
歌、舞、曲、詩、書五絕,遠超其他官伎的才藝,更不用說,她最得意的琵琶不曾拿在手裏。而睿姬的絕色容貌與天生異香,更是錦上添花的籌碼。觀者不約而同地想,此女若非花魁,洛陽明義坊就是自砸招牌。
其他官伎無不失色,睿姬首場獻藝,如此卓絕,堵死了他人的路。若她在最後出場,觀眾起碼看過諸女的技藝,盡管一樣會讚歎她的出色,但各花入各眼,總讓人有出頭的念想。
可是,此刻無論誰再上場,一個個味同嚼蠟,無數人眼裏心裏想的,隻有那個名字。
睿姬。
花魁。
不是百花選豔,而是萬花叢中,唯有她最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