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燕子樓。
長安與並州官場風雲變色,東都洛陽卻歌舞升平,奢靡旖旎。教坊官伎一心想在“百花選豔”中脫穎而出,挖空心思爭奇鬥豔,睿姬為此頗費思量,幾次想了比試的才藝,卻屢屢作罷,自覺無法奪魁。
彩雲從外頭回來,捧著沉甸甸的一封信箋,賣弄地朝睿姬一搖。睿姬縱身躍起,輕盈地跨過數尺,眼明手快地奪了去。
“哎,你每天就知道等他的詩!”彩雲不滿地撇了撇嘴。
睿姬衝她扮個鬼臉,急急打開灑金箋,龍蛇遊走的筆墨,滔滔不絕地寫就一首長詩。她屏息讀完,不禁紅了臉,這是元鎮向她約定終身的一首詩,個中情意自不必言,詞句裏的意境極能引人共鳴。
彩雲見她癡癡捏了信箋,好奇地道:“怎麼了?這一首比平日寫得好?”
“有了它,我自信可以奪魁!”睿姬傲然一笑,眼眉生輝。
上元節,正月十五、十六、十七三日,撤除宵禁,長安城燈火如晝。各處造三十丈高的大棚,金花銀樹,張燈結彩,帝後、皇子、公主出宮觀燈,萬千民眾踏歌狂歡。
洛陽城內,通宵達旦的歌舞百戲,令市民流連忘返,而明義坊中“百花選豔”花魁大賽,更是萬民爭睹,充街塞陌。坊間彩綢裹屋,香花鋪地,數以萬計的絳紅紗燈籠,把院落樓台襯得天宮仙境一般。
王公貴胄、達官貴人紛紛到場,包下最豪華的廂房,留待打賞的金銀絹帛與珠寶器玩,價值可買下整個南北市。不少貴族世家的婦人羅綺錦繡,成群結隊來明義坊捧場,與粉黛爭妍的官伎相映成趣。
月色燈光下,一曲橫笛泠泠而起,千百人擁在明義坊內,觀賞群芳鬥豔的盛景。笛聲婉轉撫過庭院,指引觀者悠然選定位置,寬敞的空地上壘起花台,百餘隻燈籠照得四下輝亮。
六名腰輕體柔的舞女緩緩蕩上花台,頭戴蘇和草葉編織的花冠,輕盈地跳起《蘇合香》舞。
沁人心脾的香氣在四周回蕩,觀眾即知好戲要開場。
元鎮不起眼地混在一邊,他今日羅衣便靴,穿著極為簡單。但他姿容雋秀,舉止高雅,依舊為很多婦人所留意,不時飛過橫波,頻頻向他示意。在這狂歡的節日裏,拋卻身份求一夕共醉的男女大有人在,元鎮並無其他心思,投入地凝看台上的歌舞。
一曲完畢,太常寺少卿出來說了一番官話,無非盛世佳節,與民同樂,宣布花魁大賽開始。他絮叨半晌,觀者迫不及待地發出哄笑聲,鬧著讓他下場。那官員不卑不亢地一笑,單手一揮,便有一陣急鼓響起,萬千花瓣由天而降,他朝四周一拱手,得意地踏花而退。
滿座諸聲囂雜,對麵說話即喧嘩不堪聞,正在此時,忽聞一聲清歌,如鷹擊長空直入雲霄,穿越無數人影煌煌而至:
遠方有佳人,
脈脈隔煙水,
清骨並姣儀,
孤絕出塵世。
庭院內頓變悄靜無聲,眾人紛紛四顧,尋找這妙音的來處。
一個體態修長的少年郎,揚鞭起舞,仿佛踏馬遊春,自陌上緩緩歸來。眾人細看去,他手中持的並非長鞭,而是一杆巨筆,正狐疑間,有人喊道:“這是燕子樓的睿姬!”
觀者訝然,那人唇紅齒白,容顏如玉,正是睿姬男裝出場,驚豔四座。
這時花台後的一麵牆壁上,落下巨幅的白絹,眾人隱隱猜到什麼,期盼睿姬走過去暢筆疾書。她卻不慌不忙,清歌婉轉唱道:“襟袖捧章華,芬馥盈環珮,顰笑俱神光,顧盼皆明麗。”
三個胡姬反彈琵琶,與她的歌聲應和。
琵琶曲調悠揚,乃是新譜的曲子,眾人耳目一新,點頭應和。白牆上隱約出現一個女子的倩影,睿姬輕鞭縱馬,追尋而去。那窈窕身影忽地不見,睿姬悵然執筆,用點上金粉的筆墨,簌簌在白絹上寫起來,一時金光耀眼,不可逼視。
她素擅琵琶,今次卻手持毛筆,身形疾舞,自有種少年郎的陽剛與傲氣。觀者目不轉睛,嗅到如蘭如麝的香氣,見她踏著樂聲,邊舞邊寫邊唱道:
我欲折其心,餘生合同契。
未得引鸞歡,頻遞飛鴻字。
悵惘複徘徊,音問勞徙倚。
但見去來雲,隱沒峰巒裏。
觀者與睿姬一樣,翹首尋覓佳人影跡,琵琶聲中,千重山萬裏路,芳蹤杳杳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