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如鬼神的影子,倏忽東西,隳突南北,堅固的船陣到它麵前不經一撞,很快就像被拆散的玩具。劉仁願不得不命人做了火油箭,獵獵燃燒的箭矢,激起了怪物的凶悍,發了瘋地衝撞過來。於是一半火油箭射空在水中,另一半又把幾艘船艦給點著了。
劉仁願無計可施,他最大的劣勢就是作戰時機,夜行軍本就有弱點,而茫茫洛水更是怪物擅長的戰場,他的將士尚未直接對敵,就已船毀人傷,困住了手腳。
好在擊鼓聲似乎對怪物有騷擾,哪艘船艦鼓聲洪亮,損失就略少些。到最後數十隻船艦一齊擊鼓,驚天動地,直把洛陽的城牆也敲破似的,許多人從夢中驚醒,以為天亮了曉鼓響起,可以開啟坊門。
最後,劉仁願調集了十隻銅皮鐵骨的厚甲船在前開路,隨後的船艦上,震天價的鑼鼓聲響徹洛水,像是要炸出一條出路。這樣一寸寸驅趕,終於讓怪物朝了遠離城市的水域遊去。
如此鬧騰到後半夜,怪物悄無聲息地退去,不知是累了還是餓了。劉仁願清點水軍損失,有三十六艘船艦損毀,不能再隨大軍出征。他羞怒交加,不得不封鎖河道,連夜在家上表謝罪。
次日朝堂上,武後聽說水軍受損嚴重留在洛陽,雷霆震怒。她夜間聽到鼓聲,就知道出了事,可是劉仁願如此無能,不覺顏麵大損。
“可笑!連對方是誰也沒見到!竟有臉回來?這樣的水軍,別說打扶餘,能不能出海都未可知!”武後從懸垂的簾幕後走了出來,瞥了皇帝一眼。他一夜沒有睡好,此時正精神不濟,連連打著哈欠。
劉仁願一臉晦氣地跪在地上,昨夜受此驚嚇摧折,染了風寒,一邊流著鼻涕,一邊聽武後訓斥。他不想承認有鬼神,可的確沒抓到半個敵人,一肚子冤屈無處可訴。
群臣冷眼目睹武後從幕後走到台前,彼此相對而視。帝國最尊貴的女人,已經多次站到殿堂上,與他們分庭抗禮。
此時,太子司議郎郝處俊出列,啟奏道:“《易傳》有言,‘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洛水生變,龍王示警,臣懇請暫緩出兵,順應天意。”
武後蹙眉,郝處俊最喜歡引經據典,用經義逢迎皇帝,看似翩翩有儒臣風範,卻最為她所不喜。這人不能再留在太子身邊,武後瞬間想好了調令。
她鳳眸一瞥,示意大理寺卿尉遲真金,後者急忙走出來,進言道:“此案古怪異常,臣懇請陛下容大理寺徹查,以定民心!龍王也好,敵兵也罷,總要水落石出才可安心。”
皇帝微一沉吟,武後淡淡接過話頭:“皇城緊臨洛水,若是驚擾了聖上,豈不是罪過?”
皇帝一聽,便道:“好,準你所言,大理寺全權查案。”
武後又道:“水軍自大唐各地先後出兵,若是洛陽水軍龜縮在碼頭,誤了軍機,又該如何?我大唐不能為此小事,亂了大謀。”
“不錯。劉仁願,朕命你戴罪立功,速速整理軍務,再度出征。這一次,隻許進,不許退!”皇帝疲憊的眼中,突然綻出了光芒。
皇帝對出征始終有執念,在這件事上全力支持武後,落在群臣眼裏,頗有婦唱夫隨的意味。
朝會上鬥了一場,散朝時,武後又命尉遲真金留下。年老的大臣們看著這位新貴鬥誌高昂,不由歎息搖頭,在這種人的眼中,無論什麼事件,都是案件,隻求不要招惹他就好。
朝堂上的動蕩,很快傳到民間。昨夜那一場鬧騰,頃刻間流傳出很多故事,最常見的解釋,就是龍王顯靈。
神都龍王的出現,令洛陽全城謠言紛紛,人心浮動。水軍主艦遭水中巨物襲擊,護航艦遇難,主帥落水--如此鬼神莫測的奇事,稍加渲染,就煞有介事,人人信以為真。滿城百姓深懷憂思,唯恐龍王降禍,危害民生。
酒館食肆中,客人們口沫橫飛地比劃龍王的威嚴體態,有說是扶餘國搬來的救兵,有說征戰不祥故而上天警示,也有說水軍們花了眼,分明是疏於行軍彼此相撞。大姑娘小媳婦再不敢去水邊,做生意的渡船銳減一大半,各處碼頭上的貨物瞬間被人搬運一空。
於是百姓們不顧夏日炎炎,用香枝編紮了一條長長的火龍,沿了洛水舞動,祈求龍王的原諒。成千上萬的民眾跟在後麵,觀看舞龍者吟唱舞蹈,一個個點燃手中祭奠龍王的祭品,虔誠地拜伏祭祀。
傳言拜祭龍王,需要三天三夜,方能熄滅龍王的雷霆之怒。百姓半是惶恐,半是新奇,彼此分享關於龍王的種種異聞,追隨火龍巡視洛水,感受全城拜祭的轟動。這時官府已無法阻止民眾的信仰,隻能派出街使維持各坊市間的秩序。
誰也沒想到,一個美麗纖弱的女子,將會成為這場鬧劇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