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之間的相處,更多是他哄著我一起用積木搭建房屋,而我卻不怎麼愛搭理他。
可不論我如何冷淡,他隻會小聲抱怨我的固執和不近人情,從未失去耐心。
這也成了我認可他是我哥哥的理由;雖然他有點蠢,還很聒噪。
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對我動了手。
我本以為我會記仇,但我隻記得他的眼淚那麼燙,抱得我那麼緊,他的手抖得那麼厲害。
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個人的崩潰和絕望,從父親出事之後家裏一團亂,我都沒哭過。
但這一刻,我突然被巨大的悲傷淹沒,熱和悶痛從胸腔膨脹開來,我的整個呼吸道都急速充血,甚至無法呼吸。
麵對如此龐大的情緒,我手足無措,我不知道原來人還可以這麼痛苦。
原來我的哥哥,我的母親,他們是這樣痛苦。
我在足以打垮我的悲傷裏承認,卡維是對的,他總說我固執,不近人情。
我一廂情願地想要找到父親去世的證據,但卻看不見這兩個活生生的人有多麼痛苦。
我的眼裏隻有真相,沒有生命。
“對不起,我隻是想去找父親。”
我聽見我的聲音和他的一樣支離破碎,我努力控製,卻做不到平穩。
我第一次慌張到想要逃離,這才發現,我並沒想象中的勇敢與機智。
我能看懂晦澀難懂的書,能做出超越年齡的難題,這些曾讓我傲慢無禮的技能都不代表勇敢和機智。
在山呼海嘯的悲痛麵前,我是那麼弱小,情緒是個我無法戰勝的、巨大的怪物。
我哭著說:“對不起……有沒有可能,父親沒有死?他在等我們去找他?”
卡維僵住了,然後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哭得撕心裂肺。
我很久之後才知道,那種哭聲是傷心委屈到了極點才會發出的,是不受控製的。
他不停地對我道歉,然後我們就像兩個神經病一樣在城門口互相道歉。
他替我擦掉眼淚,用變調的聲音告訴我:“希婭,你也很傷心,你在用你的方式,保護我們……但是、但是我們…要堅強一點……”
——他沒有覺得我是個瘋子或者怪胎。
我才發現,我原先的認知有多麼淺薄。
我並不以血緣為紐帶承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卡維這個哥哥的身份之所以受我認可,是因為我被他的耐心打動。
但直到此刻,我終於意識到,我是多麼固執而不近人情。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唯一的理由去論證我們的兄妹關係,那就是他很愛我。
我會自以為是地離家出走,尋找父親下落,也是因為我愛我的家人。
我看重父親去世的真相,因為我愛他,我不想接受他死去的事實。
在命運麵前,我們都情願做瞎子。
為了我的家人,我不可以再這麼固執和不近人情,可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呢?
從此之後,我開始重構我的認知。
我的神之眼就是在那一刻出現的,沒有性命危險,沒有生死存亡,我在哥哥落了灰的拚圖積木堆裏挖到了它,它出現的時機平淡而又不平凡——
就在我決定重拾自我的時間節點。
但我知道,我的成長由於太過倉促,已經有一部分進程出現了錯誤。
原本,我應該在那個寧靜而溫暖的家庭裏逐步感受到情感的關聯,人性的脆弱,良心的清白,理想的崇高。
可我的家猝然破碎,殘忍的命運沒有留給我時間再細細品味。
誠如卡維所說,我得堅強一點。
我要比我的家人堅強,比我的敵人堅強,比任何一個人都堅強,用我出眾的智力轉圜於複雜的命運洪流之中。
隻有這樣,才能保護我的家人。
至於我始終無法自洽的那部分邏輯區,則被小心地掩蓋起來。
有條理地做事比能適應世界更重要,我知道,我永遠都適應不了這個世界,可我又不想成為一個惡毒且不理智的人,所以我無法責怪世界。
“我恨世界”,在日積月累的磨損中被扭轉為,“我恨自己”。
關於這一點,我一直以為我掩蓋得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哥哥歡天喜地告訴我,他找到了一個叫艾爾海森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