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思維
按照德國人的評價,日軍指揮官身先士卒純屬“愚蠢蠻幹”,大多數時候,他們也確實都是這麼“蠻幹”的,所以在日軍的傷亡率統計數據中,往往軍官比重非常大。
隨著“酒井部隊”的指揮官高舉戰刀衝在最前麵,士兵們也都挺起刺刀跟了上去,整個戰場像是奔騰的洪水中卷起了巨大旋渦。
人對事物的判斷通常會有兩種思維,一種是理性的,一種是非理性的。理性思維告訴鬆本,這是在草菅人命,非理性思維則如同有人在旁邊不停地誘導和鼓吹:快加入進去,快加入進去!
支配鬆本,或者說所有日軍士兵的,是非理性思維。鬆本熱血上腦,他拔出戰刀,朝衛生隊大叫一聲:“衝啊!”便帶頭衝了出去。
究竟要往哪裏衝,鬆本並不知道,就是鬼神附體一般地跟著一道衝,至於衝到哪兒,衝了多長時間,事後完全不記得了,隻聽到子彈嗖嗖地從耳邊掠過,周圍不時有人倒下,部隊猶如闖入了火焰陣。
突然,部隊最前方冒起一股黑色硝煙,跟著轟的一聲巨響,彈片四處飛濺,漫天飛舞,在拂曉和晨霧中顯得格外耀眼。這是西岸蒙古高台上的蘇軍重炮陣地開始發言了,以第一聲炮響為開端,炮彈鋪天蓋地般地射過來,就好像是成千上萬個空罐頭被一齊敲響了一樣,聲音震耳欲聾,驚天動地。
衝著衝著,鬆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因為他突然發現周圍已經是地獄一般的世界:地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屍體以及渾身是血的傷員。
醫生的職業敏感讓鬆本再也顧不得“玉碎突擊”,他急忙在附近一座小沙丘上插上一麵紅十字旗,然後命令衛生兵們把傷員集中到沙丘旁邊的窪地,開始進行緊急戰場救護。
臨時急救所的設立,使窪地也被罩上了人間地獄的色彩。這裏僅重傷員就收容了近百人,有人送來時已斷了氣,更多的是送來了以後叫著叫著才咽氣,傷員傷口處的鮮血往往呈噴湧狀,紗布和止血帶都難以止住,被染得一片殷紅。
鬆本所見到最慘的一名傷員,是原屬酒井聯隊的一名年輕少佐。這名少佐的四肢都被炸飛了,隻剩下光禿禿的身體,像不倒翁一樣坐在地上。
這是一個非常硬朗的軍人,被炸成這副慘樣,他仍是一聲不吭,一言不發,兩隻眼睛睜得很大很大,如果不是偶爾眨一下眼,沒人會想到他還是個活人。
越是這樣,鬆本心裏越不好受,“玉碎突擊”,說穿了就是往蘇軍炮火裏鑽,純粹都是去送死啊。當場死了也就罷了,像這樣被炸得光禿禿的,連動一動都做不到,可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衛生隊手忙腳亂地搶救傷員時,幾輛蘇軍坦克衝到了急救所旁邊。或許是受到鬆本所插十字旗的影響,坦克沒有衝進來,也沒有立即進行射擊,但烏黑的坦克炮口一直正對著窪地,這讓衛生兵們戰戰兢兢。“坦克會不會開炮,什麼時候開炮?”“機槍會不會射,會不會使用火焰噴射器?”這些問題的主動權都掌握在蘇軍手裏,生殺予奪,在彼一人。鬆本一邊哆哆嗦嗦地處理傷員,一邊時不時拿眼睛瞄一下坦克,就怕那些鐵家夥突然闖入。“玉碎突擊”已經碎到不可收拾,殘存的戰鬥兵沒有絲毫能力來保護急救所,軍官傳下命令:“重要文件及資料燒掉,來不及燒掉的埋到土裏,全體做好自殺準備!”
鬆本急忙把隨身的照片、筆記本、行李埋掉,隨後便又去搶救傷員。這時候他隻知道自己還要履行軍醫的職責,至於接下來會不會死,如何死,已經沒有時間,也不想去考慮了。
蘇軍終究沒有對窪地動手,一方麵是因為遵守國際法,另一方麵,可能與蘇聯當局始終對諾門罕抱著“有限戰爭”的克製態度也有相當關聯,他們勝券在握,沒有必要再趕盡殺絕。
黃昏以後,蘇軍按照“日落公式”,照舊鳴金收兵。“玉碎突擊”的幸存者們於是趁著夜色,如驚弓之鳥般向後四散奔逃。
鬆本狂奔一夜,竟然鬼使神差地跑進了“森林地帶”,也就是秦醫長遭貓耳洞活埋的那個地方。
就在迷迷瞪瞪的時候,一個軍曹也氣喘籲籲地來到“森林地帶”。他一見到鬆本,便進行報告,說衛生隊已撤出了2號陣地。
這名軍曹負責保護丸山衛生隊,而2號陣地已經交給了丸山衛生隊,鬆本對軍曹的舉動十分不解:你應該朝丸山報告呀!
一問,才知道丸山衛生隊撤退途中遭遇蘇軍坦克襲擊,丸山的胸部被坦克機槍打穿,軍曹是用躺在彈坑裏裝死的辦法才逃出來的。
鬆本不勝欷歔,感歎自己真是命大,如果不是因為喝了酒被支隊長遣出,可能被坦克機槍打死的就不是丸山,而是他鬆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