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使團此行的目的是要說服晉國同意與夙敵楚國實現和談。
這是個看起來不可能實現的使命。從春秋前期齊桓公創立霸業起,直到春秋後期,晉、楚等大國為了爭霸砍殺了百餘年,積攢了筆筆血債。現在讓殺紅了眼的仇敵坐到一起和解,談何容易。但是向戌必須去執行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百年征戰中,主角是晉楚等大國,而宋國等小國也被深深牽涉其中,災難深重。尤其是南北力量形成均勢後,大國的拉鋸戰在中原地區形成了惡性循環。晉、楚兩強一場大戰後,晉勝,則一些以前附楚的小國自動或被動地轉而附晉;結果楚國不肯甘休,日後便要和這些小國算賬;小國從了楚,晉又不肯罷休,也要和這些小國算賬。懲罰的拳頭老是落在無奈的小國頭上。有時候,大國不便直接對仗,就指使雙方的附庸國打“代理人戰爭”。各國苦不堪言。
向戌的祖國宋國就地處晉、吳、齊、楚交通要道之間,是中原爭霸的主戰場。宋國和鄰國鄭國首鼠兩端,哪一方勝利了就跟從哪一方,恭恭敬敬,奉獻不斷,卻依然吃盡了苦頭。在其他國家眼中,宋國和鄭國是毫無信用的流氓國家,兩國君臣都是典型的牆頭草。但是正如鄭大夫子良所說:“晉、楚不務德而兵爭,與其來者可也。晉、楚無信,我焉得有信?”正所謂在強權交侵的情況下,道德要求對弱國來說是奢侈品。弱國不得不降低道德標準,以求生存。即便如此,高昂的戰爭和朝貢的代價也使得中原各小國人民不堪重負。向戌敏銳地觀察到其實晉楚兩國也厭倦了常年的征戰,本身也陷入了國內重重矛盾,有停戰議和的可能。
一想到這裏,向戌對這次奔走晉國、締結盟會的使命便有了些許信心。
二
車駛過了黃河,向戌就進入了晉國。觸眼所及,也是一片蕭條於戰火需要休整的土地。向戌在車中對隨員們歎息說:“看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左師官,我們這次會不會重蹈華元大人的覆轍?”
向戌聞言又將目光轉向車外。華元的悲劇是每一個尋求和平的外交官心中永久的傷痛。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公元前579年,同樣是宋國執政的華元也有感於連年征戰,無人受益,於是與好友楚國令尹子重、晉國中軍元帥欒書鼓動晉、楚議和。宋國從中促成了曆史上的第一次弭兵會議。但是晉、楚兩大國隻是將這次弭兵作為暫時緩解外交和軍事壓力的手段。四年後的春天,楚國首先背約,再次向中原的鄭、衛發動進攻。
即便這一次議和成功了,會不會又隻維持四五年的短暫和平呢?向戌也不清楚自己主導的和談會不會成為走向新的戰爭的前奏。任何外交事件都是難以預測的,就好像沒有人可以主導天氣變化一樣。想到這兒,向戌又寬慰了許多。抵達晉國曲沃後,向戌先敲響了晉國大臣、與自己私交不錯的趙文子的家門,誠懇地說明了欲結和平之盟的來意。
幾天後,晉國的大夫們彙集在一起商議和談的可能性。大殿之上,氣氛沉悶,鴉雀無聲。無論是白發蒼蒼的老臣,還是平日慷慨激昂的年輕人,都一言不發。大家都知道和談意味著什麼。進軍中原、遏製楚國北進是晉國的基本國策,關係到國家核心利益。誰都不願意在原則問題上提議修訂,畢竟政治風險太大。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外表強大的晉國實際上已經處於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沒有能力繼續打大規模的戰爭了。
打破僵局的是一向老成持重的權臣韓宣子(正是他的子孫分解了晉國),他緩緩站了起來,緩慢而有力地說:“諸位大夫,戰則勞民傷財,非但宋、鄭、衛、魯等小國難以承受,我泱泱大國也受益很小。然而真正停戰和談,聽任楚國滲透中原,又與我大大不利。和平永遠不會降臨天下。”
韓宣子話鋒一轉:“盡管如此,晉國也要答應宋國,同意向戌提出來的和談建議。不然,如果楚國人先答應舉行和談,我們晉國就變得被動了。如果楚國到時再利用和平攻勢配合大軍來號召諸侯,我們的中原盟主地位將受到嚴重挑戰。因此,在策略上,我們不能走在楚國的後麵。”
趙文子也是晉國的權臣,他緊緊抓住韓宣子鬆動的話頭,闡述自己的觀點:“我們晉國為連年戰爭付出了許多年輕的生命。現在中原的屬國們與我們貌合神離,秦國則始終抱敵對態度,白狄又時常來犯,與楚暫緩戰爭壓力可以集中我們的軍隊解決這些先前被忽略的問題。同時我們也需要和平的時間來整備軍隊。”
兩位權臣的意見奠定了會商的基礎。大夫們紛紛附和。最終群臣商議的結果是,大家一致讚同了向戌的倡議。
想不到事情進展會如此順利。向戌從趙文子那裏聽到這個結果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但主導和談的任務才剛剛完成了一小部分,向戌匆忙告別老友,又風塵仆仆地出現在由晉國通往楚國的路上了。
到了楚國都城,向戌故伎重演,先找了老朋友、時任楚國令尹的屈建。屈建聽了向戌同樣誠懇的述說後,馬上召集一批大臣來商議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