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來了!
一
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紫禁城中出了一樁驚天醜聞:宮廷太監吸食鴉片窩案。此案涉及首領太監熊來福和太監張進幅、劉成、王貴玉、郭誌、楊幅、何進祿等多人,還牽涉到了已故太監鄭進玉和告病為民的前太監李資福等人,轟動朝野。據查,涉案的太監不僅有持續不斷的鴉片來源,而且吸食工具完備、方法先進。他們先把生鴉片放在鍋裏,加水熬成黏液,然後分別倒在小銀罐中,以一尖頭平尾的銀簽蘸些鴉片汁在燈上烘烤,如此反複多次,直到簽尖上累積成一個小球。這小球叫做“煙泡”。煙泡燒好後,把它放在一尺多長的竹製煙槍末端的銅質煙鬥中的尖嘴上,爾後將煙鬥部分置於帶有玻璃罩的燈火上燒烤,待煙泡化成煙時,吸食者將其全部吸入腹腔,躺在臥榻上靜靜地享受。如此反複多次,據說能給人帶來飄飄欲仙的美感。大太監張進幅隱藏在深宮中,就這樣騰雲駕霧了30多年!
本朝自雍正帝開始就嚴禁吸食鴉片,這些皇上身邊的伺候太監竟然知法犯法,著實可惡,而鴉片竟然蔓延到皇上的龍椅附近,也著實扇了時刻高呼禁煙的官府一記響亮耳光。
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年)的中國,全國吸食鴉片的人超過200萬,占總人口的千分之七。當時,一些外國著作記載,中國城鎮“煙館”之多,就如同英國的杜鬆子酒店一樣,“從養尊處優的官員到落魄潦倒的奴仆,不顧政府禁令,不斷溜入這些煙館”。凡是吸煙成癮的人,兒女餓得啼哭可以不問,妻子沒褲子穿可以不管,而鴉片煙則非吸食不可。鴉片就像一個幽靈,飄蕩在清王朝的上空,攫取國民的錢財、精力和生命,逐漸掏空了一個王朝的積蓄和朝氣。操控鴉片貿易的英國人,輕易地實現了對華貿易的出超,卷走了白花花的銀子。幾年之後,黑暗的鴉片還將中國拖入了一場屈辱的戰爭。然而,曆史的發生有其必然性。
二
當曆史安排一個西裝革履的英國人和一個留著辮子穿著長袍馬褂的中國人迎頭相遇時,雙方都發現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新世界。
17世紀末18世紀初的世界是“西強東弱”已成定局的世界。曾經輝煌燦爛的中華帝國沿著慣常的道路緩緩前進,仿佛一件製作精美的碩大瓷器,渾圓、高貴、典雅、藝術成就高,而實際上脆弱得一擊即碎。相反,歐洲國家在這段時期迅速崛起,經濟和文化實力飛速發展。在經濟上,葡萄牙、英國等國的商業、貿易和金融都開始發展,並且勢頭強勁,但是中國經濟依然停留在重農抑商的發展模式上。對於西方商人異常關注的關稅,清朝實行的是每年固額征收製。中央政府每年規定本年度關稅征收總額,收少了要求補齊,多收了也不問。關稅固額在清朝已經保持了幾十年的穩定,讓整個海關係統端著大鍋飯吃得不亦樂乎。
軍事上,歐洲國家的職業海軍配備著堅船利炮,馳騁在四大洋,而中國的軍人混雜在民間,集捕快、征稅員、消防員和民警於一身,所謂的水師僅僅是劃著小舢板的內河巡航隊。當對將火藥應用在采礦和軍事上習以為常的利瑪竇觀看了南京城的元宵節焰火表演後,惋惜地說:“在一個月中用去的硝磺,要比在歐洲連續作戰三年用的還要多。”在文化上,西方民眾追求自由、平等和人權,努力創造新發明,增加財富積累,而中國自上而下都缺乏自我意識,更沒有近代的“國家”、“領土”和“權利”等概念。一批又一批的西方傳教士滿懷熱忱進入中國,但絕大多數都在數年後失望透頂地逃離了。因為他們發現中國人不僅思想停滯,而且高傲自大、閉塞又拒絕思想交流。他們將西方來的人一概視為“朝貢者”,把傳教士視為“洋僧”,將西方器物當作“奇技淫巧”。利瑪竇之所以被允許居住在北京,則是因為他向皇帝獻上了兩個自鳴鍾,官府找不到會修理的人,隻好允許利瑪竇留下了。
16世紀,西方勢力控製了馬六甲,並逐漸將它建設成為東方貿易據點。中國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被西方編入了世界貿易大網之中。中國的茶葉、絲綢、瓷器、漆器等源源不斷地進入國際市場。江浙地區的許多瓷器作坊開始接到生產帶把手的茶杯的訂單,作坊工人在驚訝之餘,壓根就不知道這是巴黎或者倫敦上流社會定製的。中國商品的走俏給西方商人提出了難題:拿什麼和中國人交換?除了金、銀,中國人幾乎不接受其他商品。中國人吃穿住行所需的一切都可以在國內生產。於是出現了這樣的場麵,歐洲商隊將工業品帶到美洲,交換美洲的金銀,再把金銀拉到東方來,換取中國產品。整條貿易鏈條就簡化成了歐洲人在給中國人搬運美洲的金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