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狂亂的年輕人(1)(1 / 3)

1903年2月4日,正月初七,大清帝國的天空風雲湧動,凜冽的北風裹著寒潮南下,大街小巷人煙稀少,毫無過年的喜慶氣氛。通商銀行上海分行的店門一打開,一個戴著小氈帽的小夥兒從棉襖裏摸出一張鈔票,快速遞給櫃台員工,櫃台員工反複地摸了摸鈔票,眼珠子越鼓越大,臉色越來越怪異。

氈帽小夥兒是上海錢莊的職員,經常到通商銀行來辦理業務,跟櫃台員工相當熟。小夥兒看櫃台員工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難道大過年的吃壞了東西?小夥兒正想關心一下通商銀行這位櫃台朋友,話還沒有說出口,櫃台員工突然站起來,衝著櫃台外的銀行安保人員一聲大喊:“抓住他,別讓他跑了。”氈帽小夥兒一下子懵了,還沒有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就被通商銀行的安保人員給摁在地上。“他媽的,大過年的還在搞我是吧?也太不夠意思了。”櫃台員工快步走到氈帽小夥兒的跟前,“說說,你是不是大過年的沒錢花了?”氈帽小夥兒一臉的憤怒:“我是你們的客戶,你們為什麼抓我?”“你自己心裏應該很清楚,從有王法的那一天開始,用假鈔跟製造假鈔一樣是要坐牢的。”櫃台員工將假鈔遞到了氈帽小夥兒麵前,“具體的你到衙門裏去說吧”。

氈帽小夥兒稀裏糊塗地被抓進了上海縣大牢。盛宣懷正在辦公室和德國人商洽漢陽鐵廠貸款事宜,德國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正月是大清帝國的春節,跟他們的聖誕節一樣重要,偏偏在正月初七這一天找上門來談生意。盛宣懷心情很不爽,德國人的生意談了幾次,連個洋行的人都是趾高氣揚的,一筆四百萬馬克的貸款居然提出要拿招商局、漢陽鐵廠、大冶鐵礦以及盧漢鐵路作抵押,簡直就是開玩笑,為這四百萬馬克不到八十萬兩白銀,就一下子將大清帝國的重工業與運輸業全押給德國人,別說大清帝國的那個老太太會為此要自己的命,就是他自己也不會糊塗到這種地步。光漢陽鐵廠就值五百多萬兩銀子,還要拿招商局盧漢鐵路這些資產做抵押,德國人也太拿自己當傻子了,況且德國人的錢不少還是前不久通過《辛醜條約》訛詐的大清帝國的銀子呢。盛宣懷正窩著一肚子火跟德國人討價還價的時候,通商銀行的員工慌慌張張地敲開了盛宣懷辦公室的門,把錢莊員工兌假錢的事情向盛宣懷進行了彙報,盛宣懷一下子懵了,假錢?不要命了?一問,人已經讓縣衙給關起來了,盛宣懷臉色一沉,通商銀行的噩運到了。

流言猶如病毒一般迅速在上海灘蔓延,盛宣懷很快就聽到了他已經預料到的謠言:通商銀行不予兌現自己發行的鈔票反而逮人。上海灘的金融業發達,也很脆弱,尤其是1883年的那一場金融危機讓整個帝國都在顫抖,全國首富胡雪岩淪落到驅逐妻兒、朝廷抄家的地步,大房地產商徐潤一夜之間破產倒閉,上海的錢莊百分之六十以上也一夜之間破產。通商銀行逮人難道是沒有銀子兌現?流言猶如鋒利的刺刀,在錢莊老板脆弱的心髒上隻要輕輕地一撞擊,整個信心就崩潰,通商銀行的信譽在信心崩潰的那一刹也蕩然無存,通商銀行開出的銀行券遭遇錢莊擠兌已經無可避免。當天晚上,盛宣懷將氈帽小夥兒拿來的五元銀元券反複在燈下勘驗,當年通商銀行北京分行發生了兩次搶劫,一次是榮祿手下的武衛中軍,不過那都是他們存在銀行的餉銀,他們搶走的銀票也以被義和團拳匪搶走為名義登報作廢。這種小號碼的銀元券當年在北京提現銀元,還沒有來得及到上海結算就被闖進北京城的洋人給一股腦兒搶了,難道這銀票是被洋人搶走的?盛宣懷不敢想象,一旦洋人搶走的話,肯定有洋鬼子來兌現,但是這兩年一直沒人來兌現,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盛宣懷一夜未眠。2月5日,盛宣懷一大早就坐在通商銀行的辦公室,他知道今天來的不再是錢莊的夥計,錢莊的老板們根本不用開通氣會,一定會齊刷刷地來找自己兌現銀子,銀行門口一定停滿了拉銀子的馬車牛車。盛宣懷看了看懷表,對身邊的員工下令:“開門營業。”銀行的門剛一打開,呼啦一下,錢莊的、掌櫃的、東家什麼的一窩蜂地湧向了櫃台,將通商銀行開出的銀行券往櫃台上啪的一拍,兌現吧。通商銀行是大清帝國第一家商業銀行,所有的運作理念都是模仿彙豐、花旗等外資銀行,信譽是第一位。盛宣懷咬著牙招呼著上海灘這些老熟人,心裏一個勁兒地盤算著自己手頭的銀子,一旦這種勢頭不能製止,銀行跟錢莊一樣,隻要不斷提現,通商銀行就會被擠兌垮。盛宣懷心裏感到一陣刺骨般的冰涼。

中國曆史上第一次銀行的擠兌風暴正在朝著大清帝國這位戴著紅頂子的第一官商盛宣懷猛烈地襲來。有人總是喜歡刀口上舔血,在上海灘這個洋人的冒險家樂園裏,暴富的神話天天都有。大房地產商徐潤破產了,猶太人沙遜夾著一個手提包在上海灘轉了一圈,果斷出手,轉眼間功夫就成了大清帝國地產首富,1883年錢莊的破產也有保住生命體征活下來的幸存者,鐵一般的事實證明,資本市場的風險與機會是均等的,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有膽識的人。通商銀行的門前排起長隊兌現,有小錢莊就扯著嗓子吆喝願意接受通商銀行的銀行券兌現業務,不過有一個條件,錢莊對通商銀行開出的銀行券兌現的貼水收取得很高。一開始錢莊開出的貼水為一角幾分,眼看人越來越多,錢莊的老板坐地起價,貼水一下子升到二角幾分。錢莊貼水還有上升的趨勢,持有通商銀行開出的銀行券迅速貶值,下午兌現損失比上午大,眼睜睜看著銀行券的價值蒸發,貶值的恐慌又如同病毒感冒一般,迅速在上海灘流傳。通商銀行門外兌現的市民猶如蝗蟲一般,更為奇怪的是氈帽小夥兒兌現的那種五元、十元的偽票不斷出現,有了氈帽小夥兒用假錢被抓進大牢的事實,櫃台員工一見假鈔嘩啦一下就撕掉。營業窗口頓時變成了演武場,情緒激動的銀行券持有人爬上櫃台,甚至有人向櫃台員工丟磚塊,整個營業窗口亂成一團,盛宣懷一看場麵已經失控,立即下令巡捕將打砸的鬧事者給抓起來。盛宣懷心裏異常的沉重,李鴻章死了,張之洞已經調入中央忙著大清帝國的改革開放呢,現在出現擠兌這樣的重大事故,隻有自己一個人想辦法了。撕毀假鈔隻能激化矛盾,盛宣懷立即下令,凡是發現異樣的銀行券,一律在上麵蓋上偽鈔印章,等縣衙的調查結果出來之後,如果銀行判斷有誤,一樣可以憑票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