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北京·隱情(1)(1 / 3)

從台北到香港的航班,行程不長,一小時而已。氣流不斷,盡管 窗外晴空萬裏。航空小姐不畏顛簸,快速在走廊裏穿行,倒飲料,送 餐,收餐,賣免稅品。路程雖短,程序俱全。

Kevin 一路沉默,雙手或緊握扶手,或交叉糾纏,緊張煩躁溢於 言表。巧玉也心情沉重而茫然。丟失U 盤,僅憑一家南京西路的酒 店,上海之行猶如大海撈針。此行原本諸多邏輯疏漏:便箋來自上海 的飯店,安第斯和翟教授的外灘合影攝於1948 年,如果兩者確有聯 係,那便箋應來自解放前的上海。那時不要說Anphone 7.00 ,手機工 業還遠未誕生。1949 是一條分水嶺,把中國曆史分為兩半,之前在 上海出現的人,之後未必還能回到上海延續事業。因此照片除了說明 安第斯1948 年曾在上海,不能說明任何其他問題。不論照片還是便 箋,或許都與7.00 的設計無關。Kevin 卻急於成行,不知還有什麼其 他原因,但巧玉並沒開口詢問。Kevin 臉色陰沉,滿臉假胡子讓他更 顯凶煞,看得出胸中無名之火和男性荷爾蒙交融澎湃,強力壓抑才不 至於爆發。從翟家被劫到U 盤被盜,一路慘敗,鬱悶在所難免。這 其實是一場奪寶競賽。巧玉隻是配角,成敗未必與她相幹,但回到大陸卻是她心中所盼,盡管回不到北京。進而再想:即便回京又能 如何?

兩人下機後直接搭機場快軌前往中環,在中環換乘地鐵到灣仔辦 理進入中國大陸簽證。Kevin 早在台北機場就用手機做好一切功課, 從公共交通到簽證地點及手續樣樣熟知。雖說網絡信息豐富細致遠超 百科全書,Kevin 的準備能力卻也高得驚人,從台北到香港,完全生 疏的國度卻能熟門熟路。巧玉從未到過香港,對一切都茫然不知,又 不願發問,隻默默跟隨Kevin 直到簽證處門前,見到標誌,才明白來 此何意。

簽證處門外有很長的隊伍。天空陰沉,風有些刺骨,香港沒比舊 金山溫暖多少。巧玉排著隊,Kevin 買來熱咖啡和止痛片,臉色比飛 機上舒緩很多,嘴角甚至還有笑意,印度頭巾和大胡子也看著可愛起 來。Kevin 嚴肅沉默時自帶一種令人畏懼的威嚴,其實是個格外體貼 周全的人。巧玉從未抱怨頭痛,盡管從昨夜到現在一直頭痛欲裂。就 著熱咖啡吞下止痛片,身心備感溫暖。

兩本假護照順利過關,但簽好的護照需第二天取。在簽證處巧玉 始終不敢多言,Kevin 不僅舉手投足富有異域特征,語言也獨具天賦, 模仿印度口音的英語惟妙惟肖。巧玉雖然外表時髦,但一口北方話恐 怕還會引人懷疑。出國不過四天,返回時換了國籍,如果讓朋友同事 知道也算奇談。再一想,這幾日經曆豈是奇談兩字可以概括?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入住。Kevin 在前台稍事遲疑,要了兩間 房間。巧玉心中一陣莫名輕鬆,卻又微感歉意。Kevin 實屬完美男人, 遭遇危險時勇武機警,平時又體貼入微,一表人才且情智超人。幾天 以來,Kevin 無處不以親人相待,偶爾流露特殊好感。巧玉心思細膩 敏感,卻偏偏不願就此多加感知。偶爾也把可賦和Kevin 比較,前者 過於文弱沉默枯燥,缺乏男性荷爾蒙,智力和學曆更是遠遠不及。但就是那沉悶性格和含蓄躲閃的目光,卻時常令她心中隱痛,如雪山之 巔的野草,本身雖弱小平庸,卻比花園中盛豔的玫瑰更令人難忘。更 何況久經感情糾結,舊繭尚難掙脫,自由看上去比愛情更可貴。

兩人各自回房休息。酗酒後又連夜奔波,此時已是筋疲力盡, 巧玉頭一沾枕頭便不省人事,一覺睡到天色全黑,直到被Kevin 電話 叫醒,出門吃了夜宵,倒比白天更精神。兩人隨意漫步街頭,穿過過 街天橋,來到一片寬闊的平台之上,眼前突然出現一片水麵,對岸是 壯麗璀璨的九龍,維港燈火倒映海麵。夜已深,平台上很安靜,一排 快餐店咖啡館都已打烊,唯有角落的便利店還開著燈,但也距離打烊 不遠。

Kevin 從店裏買了兩瓶啤酒,和巧玉一同靠在平台邊緣喝了幾 口,突然問道:“明天就要回家了,開心嗎?”

“上海又不是我的家。”

“那你家在哪裏?”

有關家庭問題從來不是巧玉熱衷的,可她還是禮貌地回答:“我 家在東北。一座很小的城市。”

Kevin 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問:“你的父母呢?都在東北?”

突兀而尷尬的問題,巧玉卻似有預感。之前已經提過幾次,巧 玉都曾婉轉避開話題,唯獨這一次似無可回避。巧玉心中突然感到厭 倦,不耐煩道:“都死了!”

Kevin 吃了一驚,同時也意識到巧玉的反感,沉默良久,低聲說 道:“你比我強,知道父母到底在哪裏。”

巧玉心中暗暗懊悔,口氣不該過於生硬。深夜海灣,即便是陌 生人,對話也會多些曖昧,更何況是幾日同患難的年輕男女。但越 是安逸浪漫的場所,與Kevin 的共處就越尷尬,突然談及父母,更讓 巧玉不適,盡管Kevin 也是孤兒,這本該是激起兩人共鳴的話題,巧玉卻並無多少傷感憐憫,感受卻遠不及和可賦談及同類話題。或許是 Kevin 過於強大,無須保護,父母隻是錦上添花,絕非必不可少。可 賦卻不同,他單薄柔弱,性格卻又格外固執堅持,身體比精神更經不 起挫折,需細心體諒嗬護。起碼在巧玉看來如此。印象最深的一次: 可賦加班後同巧玉一起走出公司大廈,夜色深沉,空氣中充滿北京夏 夜獨有的混沌感受。可賦突然問及巧玉的父母。兩人相識數月,還是 第一次提及此事。並無多少鋪墊,因此略顯突兀。巧玉把車禍的事情 告訴可賦,真實場景和記憶早被強行刪除,巧玉複述的也隻是從姥爺 和他人那裏聽來的。巧玉原本痛恨向任何人提及此事,麵對可賦卻感 受不同。別人的憐憫令巧玉厭惡,但可賦的關懷永遠不夠,即便是憐 憫也需格外珍惜。可賦聽完沉默許久,並沒開口表達體貼或憐憫。巧 玉卻從他躲閃的眼神中看出深深的痛苦。她把那當成同病相憐的震 撼,對可賦的同情憐憫頓時泛濫如潮,盡管她對他父母的事情一無 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