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的夜晚過於寂寥，巧玉主動打破僵局，講了一些有關朝 原的記憶，故意避開自己的父母家人。有關故鄉的談資其實不少：空 曠的街道，寒冷的氣候，平時的寂寥和過年時的熱鬧，罵街的女生和 打架的男生。Kevin 被巧玉的話題吸引，情緒漸漸飽滿，也提起他的 童年，除了海邊的燈塔，還有高傲的白人老師，合夥欺負他的廣東 同學，從超市為嬤嬤偷的老花眼鏡，和電視裏那些永無終結的情景喜 劇。對話於是越來越輕鬆快樂，海風徐徐而來，卻比白天時溫和寧 靜。Kevin 仿佛受了環境的鼓勵，熱情高漲，竟唱起兒童節目的主題 曲，渾厚低音唱著過於幼稚的詞語，多少令人難堪。巧玉以前也常接 待來自別國辦公室的同事，因此了解這種文化差異造成的尷尬，所以 盡力順應配合，漸漸也被感染。Kevin 讓她也唱些什麼，巧玉硬著頭 皮用家鄉話唱了幾句童年的歌謠：“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叫我去當兵，我還沒長大！”Kevin 哈哈大笑，鼓掌讓巧玉再唱。巧玉挖 空心思，終於又想起一段，詞卻記不全：“學習李向陽，革命鬥誌強， 敵人來抓我，我就跳大牆，大牆沒有用，我就……我就……”
“我就鑽……”Kevin 卻突然冒出半句。
巧玉使勁點頭：“對對！我就鑽地洞！你怎麼知道的？這可是我 東北老家的童謠。你小時候也聽過？”
Kevin 搖頭：“不記得聽過，但我總覺得該是這樣！你再說一遍？”
巧玉又把歌謠說一遍，Kevin 皺眉道：“好奇怪！肯定是沒有聽過 的，但總覺耳熟！”
“就像台北那些街道？”
“是！就是那種感覺！”
Kevin 連連點頭，表情卻越發疑惑。巧玉問他是不是小時候有同 學或玩伴是東北人，Kevin 沉思良久，搖搖頭：“不想這些了！沒有 用的。”
巧玉聳聳肩，不再言語。Kevin 卻突然嚴肅起來，沉默良久，仿 佛需要時間來鼓足勇氣：“Joy ，告訴我，你在東北老家，還有什麼 親人？”
Kevin 目光中充滿懇求，令巧玉難以拒絕：“姥爺，沒別人了。為 什麼問這個？”
“姥爺還健在？那姥姥、祖父和祖母呢？”巧玉默默搖頭，Kevin 卻刨根問底：“和你父母一樣，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就隻有姥爺。”
Kevin 沉吟片刻，側身用寬大的身體為巧玉擋住海風，也擋住巧 玉的去路，近在咫尺，巧玉突然感到窒息。Kevin 卻又緊接著發問， 用不容拒絕的口氣：“你的祖父你見過嗎？”
“沒有。”
“你沒見過他的照片？”
“沒有。”
“沒聽人提起過？”
“沒有！”
“這怎麼可能？”
Kevin 步步緊逼，巧玉無路可逃，終於大聲叫出來：
“為什麼沒有可能？我父母在我六歲那年就死了！我連他們長什 麼樣都不記得，又怎能記得我爺爺長什麼樣？”巧玉說罷，閉緊雙眼， 腦中閃過的是姥爺相框夾縫中藏匿的黑白照片，淚水瞬間布滿眼眶， 幾乎要突破眼瞼的阻礙。
“對不起！”Kevin 在她耳邊低聲道歉，她強忍淚水：“到底為什 麼要問這些？”
Kevin 低頭沉吟片刻，用極低的聲音緩緩地說：“Joy ，I"m sorry. 有些事情，我以前沒有告訴你。”
巧玉一語不發，屏息等待。她能感到心髒的收緊，不祥預感正 在加劇。Kevin 終於繼續幽幽地說下去：“就在你來美國的前一周，有 一天晚上，安第斯先生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交給我一張字條，還有 一封密封的文件。平時他從不在辦公室留到深夜，但那天晚上有橄欖 球決賽，他知道監控他的人有可能會因為看比賽而分神，所以故意等 到很晚才把那些交給我。那字條讓我把文件按地址快遞出去，必須做 到絕密，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字條上的收件方在中國。是一家公 關公司，我後來查了，那是承辦這次全球幸運抽獎中國區活動的公關 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