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舊金山·複仇(4)(1 / 3)

夏可賦斜靠在枕頭上,凝視窗外一株落葉飄零的楊樹。右腿依然 被石膏包裹,卻已不如昨天那麼疼。其實已經可以出院,但不知為何 得到了醫生的特別照顧,不但沒被趕出醫院,反而被轉至高層的單人 病房,不但整潔舒適,還帶衛生間。一時間,曾讓他懷疑,自己也許 除了腿傷,還有更嚴重的絕症?而家人和醫護人員都在向他保密。果 真如此的話,他還能有多長時間?巧玉呢?她知道嗎?

她在哪兒?她還好嗎?那些持槍的人和她有什麼關係?這些問題 讓夏可賦徹夜難眠,心中似有一團亂絲,糾纏拉扯心肌,隨時引發針 刺之痛。也許他得了絕症,病入膏肓。他仔細感受全身每個關節和髒 器。除了腿部的痛之外,再無其他明顯不適。當然還要除去酸楚不安 的心髒。原來人也可以如同自己身上的器官,當她依順服帖之時,漸 漸忽略她的存在;當她突然鬧起別扭來,疼痛難忍,方知她的重要。 巧玉從沒鬧過。兩年來,始終乖巧安靜。在該出現時出現,在該消失 時消失,竭力不留下痕跡,正如她所說的,好像一滴露水,在夜晚凝 聚,在清晨消失。她從不令他尷尬唐突,從沒提出任何要求,默默燃 燒自己的青春。他難以自救,亦救不了她,如深陷沼澤。如此說來, 這場車站的意外或許是個轉機,一刀兩斷,盡管切不斷牽掛。越來越 深的牽掛,令他茶飯不思,夜不能眠。他已不再祈求別的,隻求她能 平安無事。窗外天色漸晚,斜陽或已靠近地平線。若在以前,這時她 已快要出現,悄然立在路邊,靜止於人流之中,向他投來安靜而專注 的目光。說好的是一滴露水,說好的會在傍晚出現。傍晚就要來了, 她又在哪兒呢?

手機就在這時響起,心有靈犀一般。屏幕顯示著來自異國的號 碼。夏可賦一把抓起手機,動作過猛而引發腿部一陣劇痛。他強忍著 疼痛,按下接聽鍵,幾秒鍾的沉默之後,他聽到那句再熟悉不過的開 場:“請問,是夏可賦夏先生嗎?”淚水不顧一切地湧出來。

他問:“你還好嗎?”聲音幹澀嘶啞。一句極常被當作應付的問候, 卻也能綜合無數的問題而阻塞咽喉,飽含難以言喻的感情。她簡短回 答:“我一切都好。”這原本也常是敷衍的回答,他卻能從那微顫的聲 音裏聽出真實含義。他心中突然無比寬慰,眼眶再度濕潤。她沉默半 天,似有千言萬語,卻也隻問出一句:“你也還好?”他苦笑,回答說: “好,隻傷了點皮。”她沉默良久。其實在彼此聽到聲音的一刻,心就 放下了大半,但聽到一個 “傷”字,心疼卻是難免的。她克製住兒女 之情,改用冷靜而嚴肅的聲音:“我有些問題要問你,這些問題很重 要,你一定要如實回答。之後我會向你詳細解釋。”他的心再次揪起, 其中卻有隱隱快意。看來,不論她在經曆什麼,或許那都與他有關。 他坐直了一些,把手機用力貼住臉頰,機身漸漸變得溫暖,仿佛光滑 的麵頰。她的問題竟然有關他的童年和家庭,他不明其理,卻又不敢 發問,唯有盡力認真回答每個問題:

可賦出生在朝原,母親是當地國營工廠的職工,父親則是附近的 村民。母親嫁給父親,是公認的下嫁。父親是進城的倒插門女婿,沒 有鐵飯碗,隻能做些小生意,原為姥爺所不齒,看著女婿整日別扭, 不久搬去兒子家住。女婿倒是順便把自己的爹媽都從鄉下接進城來看 孩子。後來,可賦的母親下了崗,父親用小生意的一點積蓄學會了開 車,加上母親下崗賠償金,購買了一輛二手麵包車,做起小巴生意。 母親充當售票員和會計。在可賦七歲那年,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父 親因為著急回家出了事故,父母雙亡,連同一車十幾名乘客。說到此 處,可賦一帶而過。心中卻是糾結扭繞,疼痛難當。好在巧玉並不追 問細節,她更關心的,是可賦的祖輩。

父母雙亡後,家中隻剩爺爺一人,身殘體衰,自顧不暇。可賦 隻得到舅舅家生活。姥爺失去了女兒,加倍憎恨父親,常常遷怒於可 賦。在舅舅家過得不快活,也曾偷偷跑回自己家向爺爺哭訴。爺爺卻 冷言道:你爸本來也不是個好東西!可賦不解,偷偷向舅媽詢問,這 才得知,自己去世的父親並非爺爺親生。之後數年,斷斷續續隻言片 語,得知爺爺不但身有殘疾,而且不能生育。奶奶從上海遠嫁此地, 該是委曲求全,求一處安身之地。父親是奶奶從上海帶來的。可賦講 到此處,巧玉已興奮不已,迫不及待地說:“就是你!原來不是女兒 和外孫女,是兒子和孫子!”可賦一頭霧水,問巧玉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卻並沒立刻回答,繼續問:“你奶奶呢?她後來怎麼樣了?”

“早去世了。很久之前,跟我哥前後腳兒。”

“你還有個哥哥?怎麼從沒聽你提起?”巧玉問。

“是,有個哥哥。不到兩歲就沒了。他和我奶奶都在我沒出生時 就不在了。”這是簡短的回答,父母和爺爺在他幼年時告訴他的版本。 然而在漫長的成長歲月中,他又從別人口中聽到過其他版本。盡管支 離破碎,無憑無據。但巧玉並沒給他機會講下去。她的聲音突然變得 急迫:“我必須馬上掛了!有點不方便!你好好保重!我以後跟你詳 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