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人情篇(1)(3 / 3)

造作的散文,無非就是下台以後仍不卸妝,仍在裝腔作勢,把劇中角色的優雅或怪誕一直演到後台甚至演到親戚朋友的家中。

這樣看來,散文最平常也最不容易寫好。成敗與否完全取決於心靈本身是否具有魅力。

我本庸才,因此從來都不敢隨便動筆寫散文。

韓少功提供了兩篇作品:《作揖的好處》、《然後》。這兩篇散文風格各異,前者以說理為主,從五個方麵來論及作揖這個當時被熱議的一種禮儀的“好處”,行文犀利明快,簡捷思辨。後一篇是懷念莫應豐的文字。“然後”,是他的同事作家莫應豐在彌留之際“冒出的一句疑問”。而這個“然後”的疑問,包含了什麼,對此,少功追問:“然後什麼?逝者如川,然而有後,萬物皆有盈虛,唯時間永無窮盡……歲月茫茫,眾多然後哪堪清理,他在搜尋什麼?在疑問什麼?”從莫應豐與命運的抗爭,到他不幸染上重病,到最後的歸去,他感歎:“命運也是如此仁慈,竟在他生命的最後的一程,仍賜給他勇氣和純真的理想,給了他男子漢的證明。使他一生的句點,不是風燭殘年,不是腦滿腸肥和耳聵目昏,而是起跑線上的雄姿英發,爆出最後的輝煌。”少功對莫應豐的“然後”,進行了解讀,也是對亡友的懷念與紀念。雖是人生的幾個片斷,而一個耿直純真的小說家,躍然而出。這就是少功散文的力道。

散文可說是韓少功的副業,他認真,“不隨便動筆”,卻成績卓然,僅列舉篇名就可知他的收獲,計有:《麵對神秘而空闊的世界》(浙江文藝出版社1986年);《夜行者夢語》(上海知識出版社1993年);《聖戰與遊戲》(1994年);《心想》(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靈魂的聲音》(吉林人民出版社1996年);《世界》(湖南文藝出版社1996年);《韓少功散文》(兩卷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年);《完美的假定》(昆侖出版社2003年);《閱讀的年輪》(九州出版社2004年)等。

少功的散文作品,我以為,當年的《靈魂的聲音》、《完美的假定》以及晚近的《山南水北》幾部,較突出地反映其散文特色。他多是以思想性見長,從日常生活、平常故事寫人生,有人文精神的貫注,信手拈來卻含英蘊華。他的語言講究,精致而不滯澀,典雅而不浮華,有張力,多智性,重文氣。不太引經據典,也不掉書袋。可以說,韓式散文已有某種特定的範式,換言之,大眾情懷,人文視角,理性思辨,構成了其散文底色。散文於今,亂花迷眼之中,多有詬病,無論如何,期待散文的知性和理性,識見和文氣,是當下散文界的共識。而這恰恰在少功的作品中相當充盈。這多年來,如果將小說家散文排行,他的創作,不僅是蔚為大觀,也是名列前位的。

之後,與少功兄也是在某個會議上打照麵,見麵很少,但他這些年每有動靜,還是很關注的。他小說創作中繼續著先鋒的銳氣與尋根的厚實,兩條路數並立而行,常有佳作,並時不時有較大聲浪。九十年代初他較早翻譯的米蘭·昆德拉,成為一時話題;日後的長篇小說《馬橋詞典》,更是有爭鳴與爭議,以及他到湖南汨羅鄉下有如梭羅式的田園耕讀生活,都曾在我的視野中捕捉。近十年來,每年我們都編一套年度優秀散文隨筆,他的作品也常在選中,偶或與他打個招呼,或者也先斬後奏,以為是熟人就沒多介意,自作主張他也不計較,默默中感受到他的美意。

隻是這年頭電腦擠兌了筆,人也懶了,好多美好,隻是在回味和懷想中重複。

“隨意說”的方方

第二封信是武漢的方方。時間是三月十六日。

方方是以小說《大篷車上》登上文壇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文學激情澎湃,風光無限。小說有讀者,也有電影人青睞。方方的這篇小說也借電影走紅。她還寫有《十八歲進行曲》等小說,大概是號準了那一時期社會奮進的心態,抒寫了青年一代進取心理,很有讀者和觀眾。爾後,方方多篇寫實小說問世,及至八十年代末,《風景》、《祖父在父親心中》等小說,奠定了她寫實小說家的地位。卓爾不群,銳利峻切的風格,沉重的曆史情懷和情感的穿透力,她的小說成為新寫實的佼佼者,她並不特別拘泥於某種地域文化,卻有強烈的精神力度和現實感。方方散文也有一種剛性和率真,在柔軟中顯示堅硬,直抒胸臆的暢快淋漓,如行雲流水。

關於散文的感受,方方寫道:

我非常喜歡“隨意”這兩個字。我覺得無論是作文還是做人,這都是一種境界。我做文章素來主張隨意,尤其是散文,心到意到筆到,這是起碼的。那種刻意作文,每文必想文眼所在,思想意義所在,以及上升到什麼高度等等,一定是很累的。寫的人累,讀的人亦累……人們現在已經越來越廣義地去理解和認識散文了,不再隻是讀到華麗的詞字和句子才說那是。這正是散文越來越隨意的結果。隨意便展示出了個性,而個性的作品總是容易受人青睞的……

很久前有人問我你在什麼狀態下寫小說,我說:“怎麼舒服怎麼寫”。這就是一種隨意,對寫散文,我仍得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