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們由於懂道理天真未泯而無比可愛。
散文就是應該是這麼一個可愛的小東西。它自由、真實、活潑、散漫,甚至固執、偏激、刻薄,哭笑隨意,喜怒隨意,隻要心裏有臉上也就有。
在我們麵前,大大小小的名著已經夠多了。名著固然好,但成熟深刻得令人生疑。
上帝在創造人類始祖亞當的時候,在他完美的身軀上留下了一個缺點:肚臍眼,假如沒有這個缺點,亞當是神不是人。散文便做肚臍眼如何?
這段話寫得俏皮、生動,池莉把散文當做可愛的小孩子,是從“小”和“純”來要求散文藝術的。她自薦的“散文二題”,一是說錢,一是說人。她能夠認同的人,不虛假,通達,可愛。她以為,“錢帶給人的不僅僅是物質享受,精神享受更重要”,“金銀的本質不過是一種金屬”;人呢,她說最怕的是一種“不通之人”,這類人也許是生意人,也許是讀了點書的半拉子文人,也許是常見的那種自負而愛咶噪的人。她生動描繪了這類人的種種做派,令人捧腹。這種不通之人,在文學中的形象,也許不為多見,可她卻專文刺之,是小說家識人的功力。在以後的散文創作中,她也是著力於人的精神狀態的開掘,一如她的漢味小說,平實,煙火味,或者,關注的是普通人生存狀態。後來,她出版有長篇散文《熬至滴水成珠》,以“如是我聞”和“我聞如是”兩部分,分別記錄生活和閱讀、寫作感受。有痛苦、沉吟、歡欣、從容,也及焦慮、尋覓等等,寫得透徹而明麗,生活的曆練,人生的沉浮,如同水已然結晶為露珠,她用“熬”字來表述,是一種智性的表白和沉實的總結。作為一位女性作家,敏銳而熾烈的情感文字,是至為重要的。
有意思的是,揀出池莉在一年半後給我的另一信中,她談到當時流行的一本書:
必勝:
你好。早想給你寫幾句,因為去上海有事做便放下了。
你讓何啟治給我的書《廊橋遺夢》早已收到並於收到當晚連夜讀完,非常難為情地告訴你,我那晚眼淚流得滿世界,眼睛腫了,一周不敢見人,許多年許多年沒有因為讀小說而流淚了,也許這種感覺太可笑太幼稚太初級階段,但我仍然衷心地感謝你讓我有了這本書。
是的,我因此而想到我們從生活到文學創作,將人局限在多麼狹窄的空間啊,事實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情感、交往與想念是非常寬廣乃至擁有無限的空間的。好了,談到書與人,話總刹不住,可誰有時間看長信呢?日後見麵再聊。
我想哪天給你寫一個也是讀《廊橋遺夢》的小文,可以嗎?期待再推薦好書。
池莉94?郾11?郾18
信中說到的是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新書《廊橋遺夢》,小說僅數萬字,描寫的是美國地理雜誌攝影家羅伯特·金凱偶遇農場主婦後的情感糾葛,最早翻譯國內後,引起了極大反響,後來這個故事改編為電影也在國內熱播過。當時,忘記了是因為我在《南方周末》上寫一小文,還是在電話中說及這熱銷的書,她沒有讀到此書,正好就請我的學長、該社副老總何啟治寄了一本給她。沒想到,她有那種激動,激發了關於“從生活到文學”的感受,並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情感、交往與想念是非常寬廣乃至擁有無限的空間”的。一位中國小說名家,為一本翻譯小說流淚,有同行知音,如果大洋彼岸作者有知,該是多麼有意義的一段文壇佳話!信中說的讀後感,沒有見她以後寫來,也不知她寫沒寫了在別處發表。
“誰有時間看長信呢?”是的,物欲滔滔,低俗流行,有多少人靜心於文學,又傾心真摯的交流?
池莉的手書,我以為她用筆連貫渾成,也挺規正。其筆法如毛筆字中的斷筆沒有筆鋒。那一時期,不少作家愛用蘸水筆。像劉恒,八十年代他寫東西就用蘸水筆。沒有電腦時代的作家們,書寫工具是多麼的豐富而有情調啊。
池莉行事為人細膩熱情。她自認為喜愛獨行,在接受采訪時她說“我天生就喜歡寫作,本來就是要當作家,至於其他職務和名聲,都是身外之物。嚴格地說,我覺得自己從來都是江湖之外的江湖人。最初我是獨往獨來,現在還是獨往獨來。”
她是愛開玩笑的,於是,在那個年月,商品經濟打開人的眼界,她借機不忘調侃,希望稿費不太低,明知收進這個選本沒有多少銀兩可言,但她也得戲言一下,如此這般,這就是池莉,熟悉了就會玩笑一下。
周大新:不愧對“文學姑娘”
必勝兄:
近好。南方之行順利吧?今遵囑寄上兩篇散文,你從中挑一篇,若都不宜用,也不要為難,扔掉作罷,都是複印件。問全家好。
有信請仍寄南陽那邊,我不久即回去。
順頌
文安!
大新3.25
周大新當時還在濟南軍區創作室,他筆法清秀,直捷說事,因與他相當熟悉,也常有書信往來,他在信中隻是說了我所要文章的事。那些時,他常回南陽,因家中的事情所累,常住那邊。他有些小說也是在這期間寫的。記得我有事就把信寄給他夫人小楊的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