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洗衣粉就算了吧……
總之,那半盆水洗得那個黑啊……作為女性我很羞愧。但還是安慰地想:總比不洗好吧?雖然殘留了大量刺激劑品,但晃晃腦袋,起碼輕了二兩。
加瑪又用洗過頭發的水順帶洗了衣服。我沒洗,怕把衣服洗髒。
居麻鄭重地告訴我,他跟嫂子一直等到四月才洗澡。我聽了默默無語。
後來才知道是玩笑話。怎麼可能一直不洗呢?癢都癢死了。
我強忍住洗澡的念頭也是因為癢的原因,想想看:抹了一身的泡沫卻隻有一碗水給你澆……這種澡洗了肯定更癢。於是身上發癢時就撓撓著對付,撓不到的地方就靠在柱子上蹭。居麻快笑死我了,說李娟跟牛一樣。
還好,我發現,癢到了一定程度後,再往下也就慢慢不癢了。
水髒也罷,少也罷,無論如何,我們這邊好歹還有點水,北麵三十多公裏處的牧場連更糟的水還都沒有呢!
十二月中旬居麻在輪休的一天裏去幫北麵的親戚挖地窩子。騎馬兩小時的路程,真夠遠的。可再遠不也在同一片大地上嗎,為什麼差別這麼大? —居麻說,那裏基本上就沒有雪!
原來那邊地勢過於平坦舒展,起風時,少有可阻攔雪的起伏處。那邊的牧人隻好雇汽車從更北麵的烏倫古河裏砍下冰塊運來。那樣的冰,一袋子五十來斤,卻得掏二十塊錢……人勉勉強強還能生活,那麼牲畜呢?牲畜們實在太可憐了,隻能啃食草根處攔截的一星半點的殘雪(人工沒法收集)。每吃下一點點雪,得吞進大量的沙土。
居麻說這樣的旱情是以往年份裏較少見的。
我們雇車搬家過來時,也從烏河裏砍了七八袋冰塊來。在非常冷或非常忙碌的日子裏,就不出去背雪了,直接化冰塊。盡管我和嫂子(那時加瑪已經走了)每天努力找雪,大家也非常節省,但最後的冰也即將用完。已經十二月底了,還是沒下雪。
居麻放羊非常辛苦,好幾次放羊回家,爬到沙窩子北麵的沙丘上就再也走不動了似的。下得馬來,一屁股坐到沙堆上平攤開兩條腿,又捶又打,大約凍僵了。我無從安慰,隻能說:“沒事,再有一天就該休息了,該輪到新什別克放羊了。”他歎道:“休息啥?坐在家裏也不好,沒事幹,就知道喝茶,水也不多……”聽著心酸。
一天早上,居麻騎馬到牧場西麵巡查了一圈,回來後告訴我們,那邊沙梁處的雪厚一些,讓我和嫂子忙完當天的家務活後,去那裏多裝幾袋子。等他輪休時趕駱駝過去馱回來。
於是那天中午,我和嫂子挾著六隻巨大的編織袋出發了。我們穿過一大片平坦的荒野,漸漸進入那片沙丘地帶,大約走了兩三公裏。果然,沙丘迎風處有許多完整、硬瓷的雪地,最厚處有五公分!我樂壞了,這得裝多少雪啊!真想分給北麵的鄰居幾袋子!
我們頂著呼呼啦啦的寒風,埋頭苦幹了兩個多鍾頭,所有袋子裝得滿當當、硬邦邦。又用細鐵絲擰緊袋口,將它們堆簇在一起。離開時我頻頻回首,它們像害怕似的緊緊靠在一起,荒野中那麼突兀……夜裏,會不會有野生動物好奇地靠近,拱它,踢翻它?
兩天後的一大早,夫妻倆就趕著駱駝去拉雪。我覺得很神奇,那麼遠,茫茫荒野,到處似曾相識。沒有路,沒有地標,嫂子怎麼找到那幾袋雪的?這次馱的雪讓我們用了足足三四天。雖然小有豐收,但也太費事費時了。不到最迫切的時候,是不會用這個法子的。
因為期待雪,我開始觀察雲。每當暖和的日子裏,有怪雲出現在天空,便跑去請教居麻:“是不是要下雪的意思?”他抬頭瞟一眼,總是懶得理我。
既然不是下雪的預兆,那些雲為什麼長得那麼怪?有時候是一大團占據了整整半個天空的放射雲,放射源在北方。壯觀極了。有時候像一大鍋元宵從北方湧出來,一團一團圓滾滾的。而傍晚時分,雲總是會突然聚積在晴朗無物的天空,並且聲勢越來越浩大。到最後彙聚成幾條並行的巨大河流,從東往西流。盡頭是落日。
那些堆積如山的浩蕩朝霞,有月暈的混沌夜空,陰沉沉的清晨……雪不知藏在哪裏慢條斯理地醞釀著,還在左思右想……足足有一個月沒下雪了!隻在一些陰霾天裏飄一點點輕薄的六角形雪片,有時會在深夜裏就著星空漫不經心地灑一陣。就那麼點雪,稍稍吹點風就沒了,真是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