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個陰沉的清晨,不甚均勻的雲層蒙住了整麵天空。我爬到東北麵沙丘上,看到從北到南的地平線滾著一溜漫長的金光,看不到太陽。我回去興奮地說:“肯定要下雪了!”
這回居麻終於也肯定了!但又說:不會下太大的。
果然,晚上十點時開始飄起了濃密的雪粒子。
果然,很快停了,還是沒能鋪起來。
第二天居麻放羊回來告訴我們,西麵十公裏處下的是大雪,都蓋住腳脖子了!
我問:“啊,不會這樣就完了吧?晚上還會再下吧?”
他大笑:“不會了,雪都走了。 ”
我以為他是說雪轉移了,大驚,連忙問:“走到哪兒去了?!”
卻答:“到烏魯木齊去了,看病去了。”原來瞎逗呢。不過看得出他心情愉快。
這總算是個很好的開始。天空終於打開了一道口子。此後天氣一直暖和而陰霾,雪的意味濃重。終於,十二月底,在過寒流之前,連著下了三場雪!積了有十公分厚!
天一放晴我就興衝衝去扛雪,半個小時內扛了三袋子回家。居麻說:“嘖!李娟高興得很嘛!”
我能不高興嗎?眼下到處都是雪,離家幾步路就可以裝了,不用走一公裏甚至幾公裏的路了。而且雪這麼多,這麼幹淨,化開的水從來沒這麼清透愉快過。而且新雪蓬鬆柔軟,裝滿滿一大袋子,玩兒一樣就扛回家了,多麼輕鬆!之前這麼一大袋的話,回到家兩眼都發黑了。
而且雪停後的晴空,明朗燦爛得無從形容,似乎天上真的全都空了,真的把雪全都交給了大地。從此天空不再沉重了,不再那麼辛苦了。
就這樣,在最冷的日子到來之前,我們告別了旱情。再回想一番,這一個月其實也不算特別難捱,因為老是想到我們北麵的鄰居……
而且對我來說,最大的受益是從一開始背半袋雪都給壓得要死不活,到後來的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正扛著一整袋雪走得大步流星……這樣的進步才叫“不知不覺”!
想到從此肯定再也用不上最後那幾塊冰了,我就把它們全化開。我們三個人各自關起門大洗一通。嫂子還洗了所有的餐布和毛巾,第二天洗了全部的被套和枕套,第三天洗了全部的外套和毛衣。 —多麼闊綽!
順便說一下,嫂子自製的羊油肥皂也非常闊綽 —有臉盆那麼大!
圓圓厚厚一大餅。用時,就整個兒搬進盆裏,用衣物在上麵反複地擦。她也不嫌麻煩,也沒想過分割成小塊後再使用。
終於有雪了,然而這雪一時竟下個沒完。白天還好,隻有零星碎雪在陽光下時有時無地飄一陣子,到了夜裏,天窗上的塑料布每隔一段時間就簌簌作響。一聽就是較實沉的雪粒子。
沒雪的時候,大家都非常焦慮,有雪了,漸漸地又開始擔憂。居麻望著天對我說:“去年也是這樣,老天爺下兩天,休息一天……” —可苦了牧人和牛羊……去年是罕見的雪災。
不過後來的事實證明,他擔憂錯了,也就過寒流那段時間下了大大小小幾場雪,之後天氣一直非常晴朗。總的來說,今年還算是個好年份吧!
再說幾件關於雪的事:
有了新雪後,嫂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把床榻上的花氈抱到外麵,一床一床掄起來在平整的雪地上用力拍打,打得幹幹淨淨再抱回家重新鋪起。唉,大家總是穿著鞋子上床,居麻還總是往床上彈煙灰。
下雪天最大的麻煩是清理羊圈。大家得趕在羊回來之前用鐵鍁把羊圈裏的積雪鏟去(要是有個大竹掃帚該多好!),再鋪上一層幹糞。如果幹完了這活,羊一時半會兒還沒回來的話,就得再展開幾麵闊大的塑料布鋪在羊圈裏擋一會兒雪,待羊進圈時再連雪一起收去。羊是臥著睡覺的,不能讓它們腹部受寒,否則會拉肚子。
雪蓋住了電池板後,大家會因儲電不夠而早早熄燈睡覺。這點我倒很喜歡。
由於我實在很怕沒雪的日子,天氣稍一暖和就念叨個沒完:“再這麼熱下去,就沒水了!”居麻聽了便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