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羽息。
長風振羽,生生不息。
成神之路很是艱辛,但一千年的重複的、單調的時光,已讓那些記憶模糊了。
沒有模糊的是成神時的誓言,但我已經聽了琥嶸的勸告,強迫自己忘記:
以神女之名,履神職,踐天道,匡扶正義,救濟蒼生。
隻是如何能夠忘記呢?
越是刻意地想要忘記,便越是忘不了。
這是我成神前的信念。
可真正成為神女之後,我發現我能夠做的,著實有限。
蒼生是誰?
不知道。
一個模糊的概念而已,它是神職存在的意義,卻與任職的神女毫無關係。
神界的一切井然有序,每件事都有每件事的規矩。
平穩、固化、日複一日。
是按照規矩辦事,不是按照正義,無需知曉善惡,無需接觸蒼生。
額外做些事,會被彈劾“越俎代庖”;深入調研案件細節、追查真相,反而會被扣上瀆職的帽子。
成為神女之前,我被大家叫做“風一樣的女子”。
歡脫、肆意、自由如風。
沒有誰攔得住我,也沒有任何事束縛得了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成為現在的樣子。
他們說我是模範,稱我是最規規矩矩的神女。
如果讓我從前的朋友知道了,他們定會捧腹大笑……
我也有過朋友,在成為神女之前。一千年了,不知道他們已經輪回了多少次了。成神的時候,要斬斷前塵牽絆,我再也記不清他們的音容笑貌了。
我很想念成神前的日子,這是一個危險的想法。
所以每次晴宓問我“去人間玩啊?”的時候,我都拒絕了她。
因為那是我心底被壓抑到最深的欲望,我害怕我會尋回從前的自己。
神界容不下那樣的我。
神界隻要神女,不要羽息。
當我在景焽地界發現闖入者的時候,我百味雜陳。
左郢,他是一個真正的活人。我的意思是,他身上有著自由自在的風的氣息。
他是何等崇拜身為神女的我,他的眼睛說得清清楚楚。在成神宣誓之前,我也是這樣看繇水和琥嶸的。
我破了規矩沒有向神界通報,也沒有告訴任何同僚。
我救了他,我跟他說話。
我默許了他以“你我”相稱,我沒有斥責他的大膽。
這一樁樁、一件件,每每想起,都令我如受炙烤、倍感煎熬。
我知道我在做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事,可我停不下來。
他太有生命力了,他身上的那種氣質,會讓我感覺我也“活”過來了。
他叫我“神女姐姐”,但是我知道他是在叫“我”。
“神女”不是全部的我。
這足以令我在四下無人時悄悄落淚。
他的眼神、他的語氣會明白無誤地向我傳達他對世界的渴望。
像風流向四麵八方的渴望。
他問我,我可以收留他嗎?
不可以。
神女不可以不按神界的規矩行事。
但是在那一刻,在左郢麵前,我忽然重新做了一回羽息。
我知道,他並不是想讓我收留他。
他想要的是——
我與他同行。
左郢垂眸,說:“我想要回到祖籍看一眼,拜祭我娘,將爹的骨灰與她合葬。這也是我爹的遺願。”
繼而他又抬頭,笑道:“神女姐姐你莫見笑,我爹是一個癡情漢。”
我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其實我也是(癡情漢)。”
我默不作聲。
他倒也不覺得尷尬,換了另一副口吻,期待地看著我:“神女姐姐,你可以保護我嗎?我從魔界的訓練營中逃出來,也許會被魔族追殺呢!”
他看我的眼神中分明有著強勢而熱烈的光,卻在姿態言語上處處示弱。
我們一同去了人界。
是羽息和左郢。
不是神女和一個誤入魔族又逃出、誤入景焽地界卻沒被懲處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