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郢一直以為自己遇見的神女名為琥嶸,但嬴斫想起他們初遇時,她手執風逸神劍的樣子,一下子便明了:
她是羽息神女。
對哲桕的解釋是他隨口胡謅的,他為兒子取名為“熠”,隻是因為,他不想忘記“羽”。
她不是原先計劃裏“隻要是神女,哪個都行”的隨機答案。
她是他的羽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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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騙他呢?
羽息也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她長久以來,背負了太多大家對神女舉止行事的期待。
那麼眼前的魔尊,也有一些苦衷嗎?
也許他並非故意欺騙自己。
他會不會也是才知道自己是魔族呢?她探查過左郢的記憶,絕無差錯。
兩百年光陰中洶湧的愛意,也不是假的。
“羽息……”
嬴斫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羽息打斷:
“我沒有資格審判你。”
她收起了風刃。
“兩百年來,你帶給我的幸福和快樂,那些日子都是真的。”
真到羽息想要和他,真正地,成一個家。
“不久前,我本已決定申請卸任神職。”
左郢對神族長生不老而自己日漸衰弱的焦灼,她全都看在眼裏、記掛在了心上。
羽息希望有一個孩子,便是如此用意。
她願意放棄神職,變回一個普通的凡人,和左郢相伴一生。
木屋竹院,果蔬桃園,粗茶淡飯,嫋嫋炊煙……
她原本想和左郢過上這樣的日子。
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她想要告訴他,她不會拋下他的。
羽息苦笑一聲,製止了自己思緒的蔓延。
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羽息不再劍拔弩張。
她眼中如火滅之後的灰燼,沒有一丁點兒光茫。
“你向我交代清楚你進入景焽地界的前因後果,我便不再追究你的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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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在某些時刻,是很簡單的事;而在另外的某些時刻,卻很困難。
嬴斫知道,這已經是羽息最大程度的讓步了。
但,他所希望的,不隻是她的“不記恨”。
“我想當左郢,不願做魔尊。”
他強撐著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近羽息,伸出雙手想擁抱她,卻又縮了回來。
“魔界有叛亂,我被奸佞所害,被逐出中央浮島,失去了記憶,流落到北漠的訓練營中。
“在進入訓練營前的記憶,都不是很真切,隻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也許這是進入訓練營的統一要求,抹去身世,重塑記憶。
“我在營中確實與一個魔族不和,被他所追趕,慌不擇路進入了這裏。
“是哲桕為我開的通路。
“當時情況危急,他隻說往這裏跑。我聽了他的話……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原有的忠誠部下來到賭坊尋到了我,喚醒了我的記憶。
“羽息,你願意放棄神職,我也可以放棄我的魔尊身份。
“我們還是可以過從前那樣的生活。
“既然我們過去都曾用過虛假的身份,為什麼不忘掉那一切、重新開始呢?
“我們不再是神女和魔尊,隻是一對尋常夫妻。”
他看著她,眼神真誠而熱烈,就像那個沒有經曆過世麵的左郢一樣。
這時,節奏緩慢的掌聲響起。
目睹了全部過程的皋銀,忽然拊掌出現。
她麵向嬴斫,半是嘲諷、半是淒涼地笑著說:
“你永遠也比不上左郢。”
她拿出那支血跡斑斑的鴛鴦紋木簪,舉到了羽息的麵前。
“他對神女的愛,是純粹的、無私的。而你——
“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