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蘭苦笑了一下,對於這個問題,不再想談下去。
這時夜風習習,那支火把吹得火星四射。
江芷蘭仰頭看向任劍青,道:“二哥這次下山,要停留很久麼?你的傷全好了?”
任劍青歎息了一聲,說道:“自從你走以後,我遵照你所囑咐的方法,果然不出十天,身子已經完全複元,因為與啞師兄所練習的功力,隻差幾日火候,是以勉強在山上又留了半個月,才算沒有功虧一簣!”
頓了一下,他又道:“我下山主要的目的,一來是不放心你,再者,我師妹梁金花在江湖上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了,我不能不管她一下……”
江芷蘭黯然一笑道:“由於這件事,我覺得梁金花並不是一個壞人,隻是她所做所為,太任性了一些……”
任劍青接下去道:“我下山以後,首先到了華陽,去訪見鐵少波。”
“啊,你去找他幹什麼?”
“我隻是不放心你的處境,想將這件事好好地跟鐵少波解說一下,就算是我專程向他道歉吧!”
江芷蘭道:“你見著他了?”
任劍青冷冷地搖搖頭:“據說,他己遠去雪山,下落不明。”
“你這又是何苦?”江芷蘭道:“就算你見到了他,以他個性定然馬上與你動手為仇。”
任劍青道:“我倒是不在乎這個,隻是不放心姑娘你!我想他這次遠走雪山,很可能是練習一種秘功,再不就是約人找我複仇……”
他冷笑了一聲,道:“無論是哪一樣,我都會等著他的。”
江芷蘭呆了一下,想到了鐵少波的好強與固執,很可能就如他所猜測,萬一要是真的,往後豈非又是一樁令人擔心的事情。
俗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不論二人誰勝誰負,都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隻是我又如何能化解呢?”
想到這裏,她不禁深深地發起愁來。
任劍青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裏,他冷冷一笑,道:“眼前最令我頭痛的問題是師妹梁金花……”
才說到這裏,卻聽得堤邊長草間,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冷笑之聲,道:“二師哥你言重了!”
二人頓時一驚,循聲望去。
卻見葦草裏人影閃爍,一人用著輕功中極難達到的“禦風術”,隻見她雙臂平張,隻以足尖在荒草上踏點了幾下,大鳥似的,已來到了眼前。
來人正是那個紅衣女子梁金花。
這時看來,她相當的狼狽,一身紅衣似乎全都濕了,就連滿頭長發也是水淋淋的。
她那一雙光亮的眸子,含蓄著深刻的意識,注視向二人道:“對不起,也許我來的不是時候,但是我忍不住人家在背後說我什麼。”
任劍青霍地站起道:“小師妹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用不著找我,”梁金花道:“我是不會跟你回到山上去的。”
任劍青呆了一下,冷冷地道:“你還想回去麼?嘿嘿,師門早已不容你這個弟子!”
梁金花退後一步,生氣地道:“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再找我?”
“我……”任劍青歎息了一聲,道:“我隻是不忍心看你墮落下去。”
說完身子一閃,已到了梁金花麵前。
梁金花後退一步,陡地抽出了長劍,映照著她白中泛青的臉!
任劍青見狀一呆,冷笑道:“啞師兄所說的一切,果然是真的,你果然已不堪救藥了!”
梁金花忽然熱淚泉湧,說道:“我的事你又何必多管?我壞我的……縱然天打雷劈,也是我的事,你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你眼睛裏,什麼時候有過我?你……”
說著忍不住低下了頭,身子連同著垂了下來的劍,顫抖成一團,竟自低聲地泣了起來。
任劍青冷冷一笑,說道:“你還會哭麼?”
“我怎麼不會。”梁金花哭著道:“我的事你別管,我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任劍青快步追上道:“站住!”
梁金花倏地回過頭來,隻見她柳眉倒豎道:“二師哥,以前在師門我們相處得還不錯,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睛情不自禁地向著一旁的江芷蘭看了一眼,江芷蘭也正在看她,二女目光相對,江芷蘭卻情不自禁地垂下頭來。
梁金花淚流滿腮,表情激動地接著道:“以後你是你,我是我,錯開今夜不談,你要是再管我的事,休怪我劍下無情。”
任劍青冷冷一笑道:“你當真是執迷不悟,你辜負了師父當年一片深恩。”
“深恩?”梁金花道:“什麼恩不恩的,他若是真對我好,《一心集》裏麵的武功為什麼不傳授我?”
任劍青搖頭歎息一聲,和顏悅色地道:“師妹……你太任性了!我對你太失望了!”
梁金花冷冷地道:“當然失望了……你現在不是有了意中人了嗎?”
說時又向著車上的江芷蘭瞟了一眼!
任劍青一怔,氣道:“你胡說!”
“我一點也不胡說。哼……當我沒有看見?”
江芷蘭猛地抬起了頭,她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到口的話卻又吞回了肚子裏。
任劍青想不到梁金花竟然會在江芷蘭麵前說出這些話,一時大驚,想製止已是無法,隻是這類話想向江芷蘭解釋,卻也無從說起,一時為之氣急不已。
過了一會兒,他才訥訥地道:“你太……放任了!”
偏偏梁金花見對方二人都不說話,誤以為自己沒有猜錯,這時見狀冷笑一聲,頓腳而去。
任劍青好容易見到了她,自不容她見麵就走,當時點足騰身,怒聲道:“你站住!”
梁金花理也不理地往前直跑,一追一跑,刹那間已遠達十數丈外。
眼前來到了江邊,任劍青雙足頓處,其快如電地撲到了梁金花身後,梁金花倏地回身,唰地一劍劈下來,由於距離太近,再者任劍青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向自己下毒手,一個疏忽之下,差一點為梁金花的劍鋒劈中。
總算任劍青功力已得師門真傳,內外功均已臻爐火純青地步。
就在梁金花劍勢落下的一瞬間,任劍青用內功中“大開骨”的怪異功力,把整個上半個身子向後硬硬地挪出了半尺。
梁金花的劍鋒在危急一瞬間,似乎微微也向後麵收了一點。
就這樣,任劍青一襲粗衣,由上而下,也被劃開了一道長有尺許的大口子,中衣亦透,僅僅擦著他的皮肉滑了過去。
任劍青一身奇技,卻也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
同時由梁金花這一手劍招上看來,對方的劍上造詣,比之昔日,已經是有了出乎意料的進展,正是師門《一元劍譜》中傑出的劍招。
他驚心之下,用一雙淩厲的眸子注視著梁金花。
梁金花“嗆”一聲收回了劍,冷冷地道:“二師兄,人各有誌,你何苦相逼?”
任劍青像是被她這一劍,劃破了所有的幻想,他冷笑了一聲,道:“好吧,你居然說出了這種話,我也就不再多說了,隻是站在昔日一個同門師兄的立場,我要奉勸你最後一句話,不要再為惡了!”
梁金花遲滯了一下,木然道:“我又作什麼惡了?”
任劍青道:“沒有最好,不過我風聞了一些關於你的消息。”
“什麼消息?”梁金花不屑地問。
“是有關都指揮使衙門,提解到洞庭的一筆餉銀的事情……”
任劍青的話方說到這裏,梁金花倏地神色大變,她後退一步,緊張道:“這筆餉銀,怎麼樣?”
任劍青笑道:“你自己心裏有數。”
梁金花神色一變,可是立刻又現出一片泰然,她淡然地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那就更好了。不錯,是有這麼件事,二師哥,你打算怎麼辦吧!”
任劍青道:“既然你還稱呼我為二師兄,我就告訴你,我絕對不容許你胡作非為。”
梁金花聽後臉上現出了一片笑容,隻是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裏麵,泛出了可怕淩厲的憤慨。
“隻怕你也無能為力。”
她說出了這幾個字,倏地轉身縱起,任劍青喝阻不及,但見水麵上“撲”地裂開了一道波紋,梁金花已沒入水中不見。
任劍青知道小師妹水性頗好,自是欲追無門,隻得望水興歎一聲。
卻聽得“嘩啦”水響之聲,梁金花已自數丈外水麵上現出,吸了一口氣,又自潛水不見。
任劍青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循著來路趕回到車邊,出乎意料的,竟然發覺到江芷蘭也人去無蹤。
板車上留下她足跟上碎斷的鎖鏈子,自己那口切金斷玉的寶劍,明亮閃閃地插立在木板之上。
任劍青想起來剛才師妹梁金花所說的話,這些話無疑刺傷了江芷蘭純潔的內心,使她不得不走,他內心禁不住對江芷蘭生出一片關懷,相形之下,也就更有一種落寞之感。
江芷蘭在一棵大樹邊倚身坐下來,全身俱為汗水所濕,足跟上的傷,雖然經過包紮,依然隱隱作痛,她實在走不動了,要坐下來休息一下。
天色黝黑,月亮為大片的陰雲遮住,算計著時間,大概是“寅”時前後,距離天亮,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必須在天亮以前,逃離開襄陽所轄地麵。
由於剛才的一番越逃劫殺,使得她不敢在大道上行走,隻好沿著河岸邊的葦叢小徑向前麵摸索著,隻要驛道上有一點風驚草動,她就得停下躲藏起來。這樣的走法當然要慢了許多。
往事,近情,均有不堪回首之概。
悵望著平靜的一片江水,江芷蘭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悲憤怨恨,想到近來遭遇如斯,真恨不能一頭栽到水裏死了的好。可是她到底不是一個軟弱的人,盡管潦倒遭遇如此,她還是要倔強地活下去。
她離家以後,身上帶的錢不少,可是都放在了馬鞍子內,那匹馬如今的下落如何,對她還是個謎。
想到了馬,又想到此番入獄,可就不能不聯想到那個叫齊天恨的長發人。自己可以說完全壞在這個人手裏,這麼一想,心裏就滋生出無比的怒火。
可是轉念再想回來,“千裏追風俠”齊天恨是一個久負俠名,令人生敬的前輩異人,他隻是把自己當成了梁金花,所謂,‘不知者不怪”,自己又何必再對他耿耿於懷。這樣一想,心裏的一口氣,又平和了一些。
隻是目前這個情形,在身無分文的狀況之下,自己怎麼辦?
莫非真要去做賊行竊,或者是去搶劫人家?俗謂好漢無錢寸步難行,江芷蘭眼前可就麵臨著這項難關了。
夜風嗖嗖,水麵上泛出了一層魚鱗般的細紋,幾條銀色的小魚,悠閑地掠著浪兒。
驀地傳來一聲清晰的馬嘶之聲。
江芷蘭心裏一驚,隻當是那班官人來了,趕快站起來,欲待掩身樹後的當兒,卻發現一艘漁舟,正自河岸邊的葦草叢裏穿行出來。
那漁船上黑乎乎的並沒有點燈,船頭上站立著一匹馬——馬兒仰首長嘶,看樣子這艘船,像是正預備掉過頭來,向江對岸駛去。
江芷蘭心裏一動,認為這是難得的好機會,當時趕忙出聲呼止道:“喂!趕船的請停一下。”
漁船果然聽聲而止。
立在船尾上,那個戴著竹笠,看不清臉,仿佛是瘦高瘦高的船老大,一聲不響地把船駛了過來。
江芷蘭不好意思地道:“麻煩你一下,我可以搭個便船嗎?”
船老大鼻子裏“嗯”了一聲,道:“上來吧!”
江芷蘭心裏一喜,就縱身向船上落去,她足跟處受有箭傷,自然不如平常利落,身子落下來踉蹌了一下,差一點坐倒。
船老大在後麵徐徐地道:“姑娘你的腿怎麼了?”
江芷蘭一驚,連頭也不敢回,含糊地道:“剛才扭了一下,沒什麼要緊。”
小船已掉過頭來,向著對岸駛去。
江芷蘭說道:“請問,這條船是要去哪裏?”
“姑娘要上哪裏?”
“我……隨便!”說了這句話,江芷蘭忙又改口道:“我隻是想離開襄陽,隨便去哪裏都好。”
“好,那麼就去宜城吧。”
江芷蘭點頭道了聲好,心裏可就在盤算著,怎麼向對方開口暫欠這筆渡金的事情。
船老大一麵運用著篙,嘴裏可也不閑著,道:“女客你是由哪裏來?這麼晚了,怎麼還出門?”
對方的口音很低沉,聽不出他是哪裏人,倒是怪耳熟的,江芷蘭卻不敢回頭去認。
她隨便應聲道:“是川西來的。”
“川西?”那漢子道:“你沒有騎馬麼?”
江芷蘭心裏責怪這人話太多,卻不好意思不答理,隻是冷冷地道:“我的馬走失了!”
船老大嗬嗬一笑道:“這倒巧,我這裏正好有一匹馬閑著,如果姑娘合意,這馬就讓給你吧!”
江芷蘭心裏一喜,可是馬上卻搖搖頭,她苦笑一聲,道:“謝謝你,隻是我沒有錢買。”
船老大低笑了幾聲,就沒有再接話。
可是他換了個話題,又道:“剛才驛道上大群人馬都在嚷著,說跑了一個女犯人……”
江芷蘭陡地一驚。
船老大微微一笑,又接下去道:“這麼多人,扛槍的扛槍,掄刀的掄刀,居然連一個女人也看不住,真令人好笑!”
江芷蘭嘴裏不再出聲,可是暗地裏已對這個人存下了戒心。
船老大自言自語地道:“姑娘,你知道這個逃走的女犯人是誰嗎?”
“是誰?”
江芷蘭的聲音很冷,顯示出她內心十分鎮定。
船老大道:“梁金花,你聽說過沒有?”
江芷蘭冷笑一聲,沒有答他的話,她站起身子來,向船頭走過去,看見對岸已經很近了。”
站在船頭上,風特別大,她正想交待一句話,騰身掠岸,卻聽得身後的漢子道:“對岸是宜城縣城,我看是不太好,天這麼晚了,如果大姑娘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如隨著我這條船直流下去,天亮以後可就能到‘馬家院’,到了馬家院可就安全了。”
江芷蘭本欲縱起身子,在聽了他這番話後,遂又停住,她冷冷一笑,道:“這麼說船老大,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說到這裏,她緩緩地回過身來。
黑暗裏,發現到船老大頭上的竹笠,戴得很低,低得已經掩過了眉毛。
她注視了甚久,也認不出這個人是誰。
船老大歎息一聲,道:“我確實已經認出了姑娘是誰,你絕不是梁金花……”
江芷蘭一驚,道:“那麼我是誰?”
“玉流星——江芷蘭!”
江芷蘭陡地身子一閃,已來在了對方身前,可是那船老大卻施出比她身子更快的身法轉到了另一個方向,江芷蘭一聲叱道:“哪裏走!”
她手掌在船邊用力地一按,身子像是一片雲般地拔空而起。如同飛鷹搏兔般地,猝然向著那船老大身前落下去!這麼快的身法,仍然是撲了個空!
她的身子落下來,不是嗎?對方船家的身子卻是拔起來,一上一下交叉而過。
江芷蘭落下來的刹那,抬頭再看,那漢子早已站立在桅杆頂尖之上,他隻用一隻腳的腳尖,輕輕點在桅杆頂端,全身就像釘在了桅杆之上一般,一任船身在浪波間如何的起伏不已,他身子卻是絲毫也不曾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