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和煦的陽光穿破雲層,灑落在巍峨的嵩山之巔,茂密的叢林似是剛剛蘇醒,隨著一陣渾厚悠揚的鍾聲,大群的飛鳥嬌啼婉轉,振翅飛進茫茫晨靄之中。晶瑩的夜露順著樹葉緩緩滑落,滴在布滿苔蘚的皴裂岩石之上,慢慢滲透厚厚的石層,進入山中大大小小的孔竅之中,再沿著其中光滑的石壁無聲無息地流淌而下,最後鑽入土層,消失不見。
柳媚兒端坐在寂靜的洞穴之中,閉目垂簾,心神外放,全身三千六百個毛孔全都張開,靜靜地感受著這和諧天地之間光陰緩緩地流轉,恍恍惚惚卻又清晰無比。但覺天上人間,疏雨滴梧桐,微雲渡河漢;這巍巍大山中,飛禽之於走獸、旅人之於螻蟻,無不在按著一定的軌跡行走在一個個輪回之中。自人的眼中看來,飛禽走獸無知無識,草木螻蟻朝生暮死,但在那些自己見過的天外飛仙眼中看來,這些俗世之中碌碌之人,又與草木螻蟻何異?若再往下想來,在這些亙故長存的巍峨大山、滾滾長河眼中看來,即使是那些天外的飛仙,豈不也隻是匆匆過客?柳媚兒將心神沉浸於宇宙之間,一絲絲天地元氣帶著一絲絲的明悟連綿不絕地進入識海,元氣下沉,漸漸形成一點點的水滴彙入膻中氣海,順著任督二脈緩緩流轉;而那一絲絲明悟則在識海之中慢慢沉積下來,使意識更加清明。隨著時間的流逝,柳媚兒隻覺得四肢百骸暖意洋洋,神清氣爽,直有張臂飛去之意。
此時一陣低沉的鍾聲在晨霧中蕩漾傳來,柳媚兒緩緩睜開雙眼,看著洞口斜射進來的一片斑駁的陽光,會心地一笑,映得這洞中冰冷無情的石壁似乎也變得柔軟起來,陰暗的石洞似乎突然變得陽光明媚。
柳媚兒緩緩站起,全身骨節一陣脆響,隻覺得全身暢快無比。柳媚兒走到洞口,隻見瑰麗的朝陽之下,卻是一片光光的頭顱整整齊齊排列在洞口不遠處,原來那些負責看守柳媚兒的武僧仍是一絲不苟,晝夜端坐在洞外,隨時監視柳媚兒動靜。柳媚兒苦笑一聲,方才入定之中偶爾得來的那一絲好心情突地不見,芳心之中突地泛起一陣寂寥之感。暗想自己在這幽幽古洞之中忍受寂寞,不知逃走的弟弟如今怎樣了?那位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又在何處?可知道自己如今的這般暮鼓晨鍾、幽思難挨的日子?不由輕聲飲泣,嘴裏吟喔:“夫何美女之嫻妖,紅顏曄而流光。卓特出而無匹,呈才好其莫當。性通暢以聰慧,行孊密而妍詳。蔭高嶺以蘙日,臨綠水之清流。秋風起於中林,離鳥鳴而相求。愁慘慘以增傷悲,予安能乎淹留?”正是曹植的《靜思賦》,說得便是一位聰慧多才而又多愁善感的絕世美女僻處荒野,因知音難覓而對景傷情,愁慘淒涼的心情,倒是正好暗合了柳媚兒此時的處境。
柳媚兒話音剛落,突聽虛空之中一陣細微卻又清晰的聲音傳入耳鼓,聲音是個女子,稍微有些熟悉:“陽氣動兮淑清,百卉鬱兮含英。春風起兮蕭條,蟄蟲出兮悲鳴。顧有懷兮妖嬈,用搔首兮屏營。登清台以蕩誌,伏高軒而遊情。悲良媒之不顧,懼歡媾之不成。慨仰首而太息,風飄飄以動纓。”語帶調侃之意,說完輕聲而笑,柳媚兒一聽便知,對方吟誦的同樣也是曹植名作《感婚賦》。柳媚兒心中微怒,雖知對方必非常人,但仍是忍不住低聲喝叱道:“你是何人?膽敢這般輕薄調笑於我?”
話音未落,隻見山崖間一縷紅光一閃即沒,一個清脆的女聲隨之在身後響起:“媚兒妹妹,別來無恙呀!”聲音近在咫尺。
柳媚兒大驚失色,反手間長劍在手,一旋身,長劍橫削,奔身後便砍。不料縱使柳媚兒武功絕頂,劍勢快如閃電,等她轉過身來一看,身後卻是空無一人。隻聽那個清脆的聲音複又在身後響起:“妹妹,姐姐好心前來找你,你就這般對我?”
柳媚兒自知遇到了平生未遇的對手,也不說話,手指微動,劍柄反轉,腳下後錯,長劍自腋下穿出,疾刺而出。隻聽身後一聲輕笑,手中長劍突然如入鐵鉗,再也抽拉不動。柳媚兒急忙轉身,左手指尖藍光盈盈,飄絮飛刀已經在手,正欲揚手攻擊之際,卻又突然收住,發起愣來。
原來眼前之人似嗔似喜,輕嗔薄怒,一張俏臉清麗脫俗,姿容絕世,大異於俗世女子,正是那位在峨眉山前開導柳家姐弟的劍仙林湘君。而自己刺出的長劍,便夾在對方兩根玉蔥般白嫩柔滑的手指之間,紋絲不動。
柳媚兒看清了眼前之人,心中大為惶恐,急忙放開手中長劍,收起飛刀,對著林湘君斂衽施禮:“柳媚兒不知是姐姐大駕光臨,妄動刀劍,得罪莫怪!”
林湘君嫣然一笑,蓮步輕移,走上前將長劍輕輕替柳媚兒插回鞘中,柔聲說道:“好妹妹,是姐姐在逗你玩呢。姐姐知道你在這裏受苦,心裏苦悶,這才跟你開個玩笑。你不怪姐姐就好,姐姐怎會怪你呢?況且以你現在所學武功,又怎能傷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