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史上從來不缺少忠臣、廉臣。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雖然他們的結局很多是不盡如後人的願望,但也贏得了留傳千古的美名。美名或非他們所願,卻已經成為民族精神的一部分。
諸葛亮: 智者的功勞與苦勞
智者的困惑
怎樣成為“智者”呢?是精於構建應然智慧,還是著力於實踐此岸智慧,抑或兼而有之?為什麼很多事情看似智慧而實則愚蠢?為什麼很多事情短時間內顯得高明而不能經受長久的考驗?智慧抑或不智慧為什麼令人難以確認以至於成為一個問題?
智者是公元前5世紀到公元前4世紀古希臘教師抑或聰明並有知識技能者,古希臘的智者對哲學問題有不俗的見解,對後世有深遠的啟發。大多思想家以畢生的努力求索現實智慧或應然智慧,以曆史人物的不智之舉為戒,這種思想圖景往往反映在中西思想發展史上。
看來,通過多年的曆史煙塵而仍被視為智慧,實在不容易。在中國古代曆史典籍及演義類文學作品中,諸葛亮始終堪稱智者,生前身後都得到讚揚,這是令諸葛亮感到安慰的榮譽專利。
這位智者童年時喪父,由叔父諸葛玄撫養成人,諸葛玄為太守,這使諸葛亮幼時便見過世麵,師從水鏡先生司馬徽之後,諸葛亮讀了很多智慧之書,尤其願以大略視野觀曆史,且以當時的社會現實印證之,常以管仲與樂毅自比。
當27歲的他“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時,應該感到身上擔子非常重,此後他大都在征戰中度過。“五目渡瀘,深入不毛”,加之遭遇暑熱毒泉,環境的艱苦不難想象,這個能臣既要領兵打仗,還要安邦治國,真能夠像周瑜一樣“羽扇論中,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嗎?樣子可以做出來,但此前無疑要極其勞神地思慮,否則便沒有戴頭巾搖鵝毛扇的瀟灑的資本。
諸葛亮之勞累不僅表現在為劉備謀劃,《隆中對》之後的見解令人讚賞。聯孫抗曹,赤壁之戰,奪荊州、益州、漢中,以蜀漢政權與曹、孫並成三國鼎足之勢,其間可見諸葛亮的智慧與才能。
劉備盡管有高貴的曆史出身,而其現實出身乃一賣草鞋者,但畢竟不乏亂世中安身立命的智慧,輔佐這樣的人還可有幾分時光稍作閑暇的消遣,及至麵對劉備之子阿鬥,感受智慧不能托舉之物,以往不多的消遣實在是一種奢侈,此為諸葛亮生命中最勞累的日子。
曾“三顧茅廬”的劉備對諸葛亮並非沒有戒備,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水平,而諸葛亮不僅熟知蜀國根底,還有高質量的文臣武將支持,自己死後的時局不好說。從他托孤的話語中,我們似乎能感到弦外之音:“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這真是一句極其高明的謊言,劉禪的不可扶持已經不需要時間來觀察,而諸葛亮的才華能夠“十倍曹丕”,意思非常明白:蜀國畢竟姓劉,如果丞相覺著不舒服而要有動作,臨終的我也沒有辦法。
或者更願意做能臣,以為再世的管仲和樂毅;或者注重自己的名聲,諸葛亮聽後立即表態:“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這句話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但他並不後悔,竭盡全力地輔佐阿鬥,以延長蜀國社稷江山的壽命。
這時的殫精竭慮與劉備在世時相比,增添了精神上的折磨,劉禪愚蠢加之沒心沒肺,並不喜歡“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的諸葛亮,盡管做到“事之如父”,卻並非真意,對諸葛亮來說,這種感覺與其說是一種尊敬,莫若說這種尊敬意味著某種不得已的敬畏,這種敬畏使君臣關係蒙上了一層灰色。
受劉備知遇之恩而作湧泉之報的諸葛亮太累了,他把“北定中原”當做主要目標,“夙夜憂歎,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讓他傷腦筋的不僅有曹魏的威猛和司馬懿的狡詐、改善和西南各族政治交往狀況,還要考慮屯田和戰備問題,更為棘手的是,平衡內部的阻撓和非議,每當諸葛亮陣前取勝,都要遭到劉禪的猜疑,甚至將其召回,以致功虧一簣,輔佐這麼個沒頭腦的家夥,實在不能不降低“竭力盡忠”的品位。其工作時間之長和工作強度之重已成拚命之勢,除了證明他有日理萬機的能力之外,很難有別的快樂可言了。
智者看重智慧的謀慮,往往也看出他者的不智,對“不智者”的任用因而顯得過於謹慎。在使用人才的問題上,諸葛亮並非高超的專家,書生馬謖和莽夫魏延都是可塑之才,但都沒能發揮才能,他看重的薑維謀才不如馬謖,將才不如魏延,諸葛亮的麻煩在於“親理細事”,而這種辛苦無人領情。魏延就抱怨說:“豈可因丞相一人廢國家大事耶?”他的“全才”在某種程度上挫傷了部屬的積極主動性,事必躬親的背後可能有攬權的意味,此事為人所疑,而事實是他太怕出差錯,沉重的壓力讓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疾病纏身。
聽說趙雲去世,他跌足而哭;聽說關興病亡,他“放聲大哭,昏厥於地,半晌方蘇”;聽說張苞身死,他口吐鮮血,自此臥病不起,“自覺昏沉,不能理事”,可見他對部屬感情之深。
屯兵五丈原時,他“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自覺神思不寧”,身體狀況已很成問題,身體是工作的基礎,沒有好的身體,事業的發展注定受到損害,這正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自然原因所在。
他積勞成疾人人皆知,當他派使者給司馬懿送女人衣服時,司馬懿曾問道:“孔明寢食及事之煩簡若何?”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其實有很大的殺傷力,使者回答說:“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鑒焉。”這讓司馬懿看到了希望,因為這樣的繁重負擔不會讓諸葛亮活太久,他確實倒在了北伐途中,年僅54歲。
同關羽和張飛一樣,諸葛亮為後世讚揚的重要原因是崇尚儒家義德,真正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果說關羽和張飛以武力和忠義聞名於世,諸葛亮則以智慧和忠義聞名於世。他不負於劉備,卻得不到劉禪的感激。在他去世後,蜀漢各地民眾提議建立廟宇,遭到劉禪拒絕,這個扶不起的家夥終於有了不恐懼的時機,他的理由是“史無前例”,其實他的弱智才是真正的史無前例,此舉讓這位除了貢獻“樂不思蜀”這句成語而無所作為的傻蛋頗為得意,因為終於可以使用手中的權力來說明自己是不能被藐視的。
這應該讓智者感到悲哀了,這個設計出“八陣圖”,發明“孔明燈”、十箭“連弩”、“木牛流馬”的能臣遭受的侮辱如此另類。從諸葛亮自身來看,其處事方式應為前車之鑒,越俎代庖的攬權是小生產者的美德和習慣,難以將領導的管理能力發揮到成熟的程度,跟遊刃有餘地指揮若定相比,總不免有點兒小家子氣。在這個問題上,諸葛亮較劉備差得遠,劉備的從善如流是諸葛亮做不到的,當然這也與他因為殷切的期望而產生的沉重的負擔有關,據說臨終前的他曾對天長歎:“再不能臨陣討賊矣!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杜甫詩曰“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種慨歎因逾越智慧的維度而為古之智者所不能及。
吳隱之:千古第一廉吏
情操不渝成美德
官員之成為清官,不是幾件事情能夠成就的,而要用畢生的操守得到民眾的認可。廉臣之表率作用在於他者在看似與己無關的例子中找到應該改進的地方,完善談話者和傾聽者不見麵的對話,使操守通過效仿而具有意義。
做人乃是做官的前提,廉潔的官吏往往具有高尚的道德修養,不敬父母愛妻友的人難以成為廉臣之典範。在中國古代的觀念中,“孝子”是“忠臣”的基本要求,如對父母不孝,則說明此人沒有基本的道德,因而其不會在其他方麵有道德的表率作用。這種“道德衡量法”有一定的合理之處。
吳隱之的宦海生涯可為此佐證,年少時孤高獨立的他因父喪而大聲哭泣,路人為之流淚。為母親守喪時,哀傷超過禮製的規定,有雙鶴在附近鳴叫,有群雁會集祭祀之所,時人以為乃他感動天地所致。“百善孝為先”,善者成為清官具備相應的文化基礎,在數千年禮儀體係中顯得非常重要。
太常韓康伯是吳隱之的鄰居,韓康伯的母親每聽到吳隱之的哭聲,就放箸而不食,為之悲痛流淚。她對兒子說,如果有朝一日能有官吏任用權,應推舉吳隱之。韓康伯後來真的成為吏部尚書,旋即舉薦吳隱之為輔國將軍功曹。
在吳隱之任輔國將軍功曹期間,他哥哥吳坦之被桓溫俘獲,麵臨殺身之禍,吳隱之見狀請求替兄長赴死,桓溫因之賞識吳隱之,令其出任晉陵太守。在上任途中,他曾飲貪泉之水,並賦詩表達清白之誌,“古人雲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傳說人們隻要喝貪泉之水,就會有無盡的貪欲,吳隱之態度很明確:“不看可產生貪欲之事,就能使心境保持不亂,越過五嶺即喪失清白之由如今已知。”
這位清廉儉樸之人言行一致,家人未因其是高官而獲得富庶的生活。平時的俸祿賞賜他都分給親戚和族人,以至於冬天沒有被子,因沒有替換衣服,冬天的時候隻好披上綿絮,其清苦幾乎與貧民一般。他給妻子的任務是背柴,家中常吃的是蔬菜和幹魚,帷帳、用具與衣服都交付外庫,此舉的確與常態迥然,以至於很多人認為他故意為之,以博得好名聲。部屬知其廉潔,奉魚時常剔去魚骨,吳隱之為此勃然大怒。
因其率先垂範,改善政府作風,得到當朝官員的高度肯定:“在家中恪盡孝道,困境中砥礪清節,實在非常人所能及也,而成君子美德。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吳隱之孝順友愛,超於常人,俸祿均分給九族,廉潔克己,儉樸過人。身處可產生貪欲之地,而能不改其執著操守,在海物雜錯的富庶環境中,家中親屬服裝依舊。革除奢侈,務求儉約,使得嶺南風俗為之改觀,我對此有嘉獎。”
當時廣州因地理環境優勢而盛產象牙、珍珠和名藥,但誰願意到蠻荒的地方做官呢?家貧而欲為官謀財者。到蠻荒之地而不貪財,幾乎史無前例,吳隱之就是這樣的稀有者,“嶺南風俗為之改觀”,實在難能可貴。
及至盧循進攻南海,吳隱之率將堅守城池,其子吳曠之戰死。吳隱之後為敵俘獲,盧循上表欲予處死,朝廷因其平素的表率作用而不同意,“劉裕與循書,令遣隱之還,久方得反。”吳隱之還京後,其廉潔儉樸之風不改,當上尚書、太常之後,吳隱之家中仍以竹為屏風。
有一次,他和隨從在外出途中遇雨,避雨的時候見一懷抱蓑衣而淋雨的書生,此非常人所為,吳隱之亦好奇:“為何抱蓑衣而淋雨?”原來那蓑衣是書生撿到的,他正在雨中等失主,怕失主見蓑衣為他人所披而難過,這樣的青年很對吳隱之的脾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待問其姓名、年齡與家世之後,納之為婿。女兒將出嫁時,衛將軍謝石知道他家中貧窮,特意幫助他料理婚事,幫忙者到他家門口時,正見其婢女牽狗去賣,此外未有預備,女兒出嫁用的僅是賣狗所得的微財,對這位高官來說,這樣的家境實在耐人尋味,即使隻是某種作秀,但把作秀當做基本的日常生活何其難?
後來由於年紀衰老,他請求離職,朝廷頒詔同意,授其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賜給錢十萬、米三百斛。清官可以安享晚年了。“隱之清操不渝,屢被褒飾,致事及於身沒,常蒙優錫顯贈,廉士以為榮。”在其卸任途中,他的妻子帶回一斤沉香,吳隱之不知沉香從何而來,“遂投於湖亭之水”,以明其矢誌不渝的晚節。
其子孫後代多“以廉慎為門法”,“雖才學不逮隱之,而孝悌潔敬猶為不替”。他的品德成為後代堅守的門風,也可以看出他獨特的人格魅力與奉獻精神。
唐代周曇詩曰:“聞說貪泉近鬱林,隱之今日得深斟。徒言滴水能穿石,其那堅貞匪石心。”從飲貪泉之水到終生不貪,可見貪泉之喻可能隻是貪官的一種托詞,真正的廉者要在踏實求索中印證其高遠之誌。
在爭權奪利的封建官場,吳隱之的操守可為百官楷模,“流譽當年”。著史者曰:“若伯武之潔己克勤,顏遠之申冤緩獄,鄧攸贏糧以述職,吳隱酌水以厲精,晉代良能,此焉為最。”因而讚之曰:“猗歟良宰,嗣美前賢。威同禦黠,靜若烹鮮。唯嚐吳水,但挹貪泉。人風既偃,俗化斯遷。”
吳隱之的境界為斯世之最,卻畢竟是古之人物,具體的做法和看法或有瑕疵,我們不能苛責,20世紀30年代一篇文章可以被看做是吳隱之追求的超越,即方誌敏的《清貧》:“為著階級和民族的解放,為著黨的事業的成功,我毫不稀罕那華麗的大廈,卻寧願居住在這卑鄙潮濕的茅棚;不稀罕美味的西餐大菜,寧願吞嚼刺口的苞粟和菜根;不稀罕舒服柔軟的鋼絲床,寧願睡在這豬欄狗窠似的住所!不稀罕閑逸,寧願一天做十六點鍾的勞苦!不稀罕富裕,寧願困窮!不怕饑餓,不怕寒冷,不怕危險,不怕困難!”
從古至今,在“華麗的大廈”、“美味的西餐大菜”、“舒服柔軟的鋼絲床”麵前,仍然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到何處去都屬不易,在必要的時候,麵對“卑鄙潮濕的茅棚”、“刺口的苞粟和菜根”、“豬欄狗窠似的住所”,不是誰都能“一天做十六點鍾的勞苦”的。
但不要忘記,“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獲取財富是人之正當的追求,但通過做官謀取不義之財卻逾越了做人的根本,從吳隱之到方誌敏,我們不難看到其職務背後的“清貧”而高尚的人格力量,這種道德操守是對高尚追求的自覺堅守。
當我們鄙視貪官時,往往洞穿其人格的虛弱與乏力,而堅實的人格力量總會穿越陰暗的障礙。以謀財為目的而做官,總是渴望能得到更多,而所得終散去,因為都是不能永恒的“身外之物”,人們可能因此疑問:什麼能夠鑄造永恒呢?永恒的人倫意義在於得到人們的不斷懷念,而高尚的人格力量是得到懷念的邏輯前提。
狄仁傑:盛世的賢相名臣
河曲明珠唐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