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鴻鈞則不依不饒:“還有,你別裝得這麼清高。我可是知道,你三天兩頭借口遊曆,去關中找那個李曄呢~”
幾年前遊曆天下時,何應玄意外結識了外出遊獵的大唐天子李曄。
彼此一見如故,儼如失散多年的親兄弟,相談甚歡。
自那以後,他便時常借外出遊曆之名,趕去關中同李曄相見。
隻是此事本殊為隱秘,不知施鴻鈞緣何會知曉。
不過轉念想到此人心機一向深沉,手段詭譎,就算知道也不奇怪。
裂痕一旦產生,便如難收的覆水、難圓的破鏡,再難修補。
何應玄且怒且悲:“你不是人…是一個既可怕又陰邪之人……”邊說著,邊向外走去,“我沒法與你同處一個屋簷下,彼此好聚好散吧!”
這是他想了許久的事。
如今師父既去、同門又生裂隙,相看兩厭,不如歸去,各生歡喜。
他做事向來果決,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施鴻鈞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驚怒交加下,連聲音都變了調。
“我不過沒回去陪妻子生產,你便要離宗出走?!”
這便是兩人的三觀不同之處了。
這些年來,彼此沒少爭論吵鬧,如今終於離散,何應玄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脫。
江湖路遠、天高海闊,他終於可以順從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
離了廣陵,何應玄直奔關中長安城。
時為光化四年,皇帝李曄被宦官劉季述等人逼迫退位,幽禁別宮,生命危在旦夕。
於是何應玄聯合朝臣誅除逆賊,迎李曄複位,居功至偉。
遂受封神策軍中護軍,隨侍禦前,權傾朝野。
其時唐室衰微,藩鎮割據、宦官亂政,朝廷所能管轄之地,唯餘關中地區,能人誌士皆投奔節度藩鎮效力。
因著劍仙之名,何應玄曾被數位兵強馬壯的藩鎮招攬,許以高官厚祿,卻都為其所拒,隻一心侍奉皇帝李曄,從無二心。
世事流水,倏忽即逝,眨眼過去三年。
這一年,梁王朱溫逼迫李曄遷都洛陽,並殺盡除何應玄以外的禦前侍從。
深感勢單力孤、人為刀俎,李曄遂與何應玄密議,欲引入春山劍派,以對抗朱溫和日月教。
離派已有三年,其間何應玄從未和施鴻鈞見麵或通信,如今有求於人,他本已做好了吃閉門羹甚或掃地出門的準備。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施鴻鈞隻略一思索,便點齊兵馬,北上援助。
何應玄又驚又喜,直以為師弟轉了心性,不再那麼工於心計,口蜜腹劍了。
因此在拒絕了施鴻鈞回宗任職、共謀大業的邀請後,何應玄仍沒有多想,於大戰前夕欣然飲下施鴻鈞遞來的餞行酒,不疑有他。
翌日大戰將起,他忽然發現春山劍派隊伍裏有形影成員。
這個殺手組織向來神秘莫測、行事詭譎狠辣,他一直很不喜,卻不知施鴻鈞如何與這群人有瓜葛。
大戰在即,無暇多想,直到與日月教主祁清流戰至尾聲。
行將勝利之際,身體的種種異狀不得不令他無限遐想,心生悲涼。
強撐著重傷了祁清流,功力也隨之跌破劍仙,落至劍心巔峰。
經脈已毀,此生再難寸進。
意識到這個可悲的現實後,他反倒釋懷了,隻溫柔安撫懷中嬰孩,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和。
所有的虧欠、冤孽、情仇,都隨著身中劇毒而結束。
從此後,天高雲闊、乘舟遠逝、寒江獨釣,閑寄餘生。
……
十五年後。
當弟子李長安道出日月教、春山劍派之名時,那沉埋於心底最深處的記憶如洪流泄閘,複又湧流上來。
注視劍架上青光瀲灩的無雙劍,他忽然想起施鴻鈞平日所執的九霄。
那是兩把截然不同的劍,當施春山取出二者供他們選擇開始,或許命運的齒輪便在此時悄然轉動,將彼此推向截然相反的兩端。
是日夜晚,見過登門拜訪的施凝光後,何應玄仰望星雲,隻覺一生飄零,如夢幻泡影。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何處不相逢,今古夢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