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書之愛(1 / 3)

極覽群籍的文豪查爾斯?蘭姆(Charles Lamb)步入暮年之後,有一次,在寫給友人的一封信中,吐過一句很淡又很濃的話。蘭姆說與從前相比,他從書籍中得到的樂趣少了許多,但他喜歡讀談書的書。

就我來說,雖距人生的黃昏尚差一大截子的路程,卻也頂喜歡讀談書的書。別鬧誤會。文才開題就抬出一個蘭姆來是不是想攀附風雅、趁機沾下老頭子的什麼洋光?不!我之所以著迷以至醉心於這類人以“書話”二字概括的“談書之書”,實在是自己從中品得了它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淳味。

我常覺得,翻開一部部韻味深長的“書話”,就像是翻開了書籍生命史中一束束纏綿動人的“情書”,那些個獨特、溫暖、奇異、坦率、真摯、神秘的愛的自白。

《獵書人的節假日》(A Book Hunter抯Holiday)的著者、著名收藏家羅森巴赫(A.S.W.Rosenbach)常言:這世上最偉大的遊戲是愛的藝術。愛的藝術之後,最令人愉悅的就是書的收藏。難怪,蘭姆這位愛書者中的老將會把他黃昏的情感和記憶一無保留地交付給“書話”呢。他是把它們交付給了這世上最偉大的遊戲之一——書之愛的藝術啊!

愛書人的古老聖書

人說飲水思源。那麼,提起“書話”來也就絕不能放過《書之愛》(Philobiblon乯這樣一部重要的小書。說重要,它是西方世界“書話”文類的開山之作。說小,連注釋算在內也才不過百餘頁的文字。然而,在古今愛書之人的心目中,它不啻是部古老的聖書。

書題“Philobiblon”就是“愛書”的意思。書的著者是14世紀英國當時教會與政界方麵均有影響力的人物。他的名字叫理查德?德?柏利(Richard de Bury)。

柏利生於1281年。他曾就學於牛津,精於哲學和神學。學業的優異使他應召延為愛德華王子即後來英王愛德華三世的太師。極可能是身受柏利氏文學趣味的感染,愛德華成了詩人喬叟(Geoffrey Chaucer)的文學讚助人。值得注意的是,1330年前後,他本人結識了詩人彼特拉克(Petrarch),1333年年底柏利氏榮任杜倫主教(Bishop of Durham)。據說,英王及王後、蘇格蘭王及其他各方顯貴均蒞臨了他的就職典儀。1334年柏利成為英格蘭大法官,兩年之後接任財政大臣。長期的病耗使柏利終於在1345年4月14日在奧克蘭(Auckland)結束了他的一生,享年64歲,而這部題為《書之愛》的小書剛剛於1月24日殺青。杜倫大教堂擁抱了他的遺體。

除去他在政治、外交、宗教等領域的作為,我們更感興趣的則是那一個身裏身外滲透著書卷氣的愛書者柏利。

他的傳記作者錢伯爾(Chambre)提供過許多這方麵栩栩如生的描述。據描述,柏利的私人藏書超過了當時全英國所有其他主教私人藏書的總和。他在不同宅邸各設書庫,而他的臥房全部為藏書所占,幾無落足挪身之地。他的大部分閑暇時間都花在書籍堆中。日常起居,他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每天就餐之時都要有人為他讀書,餐後必會討論所讀主題,除非有難得的客人到訪。他還是古老的牛津杜倫學院圖書館的實際規劃者。杜倫學院後遭毀,在其舊址上矗立起了著名的三一學院。雖然,杜倫圖書館幸存下來,但館藏之書全數散佚,甚至連其目錄亦不獲存。

在文學史上,柏利屬於憑借著一本書而存留於世世代代讀者記憶中的那一類幸運者。隻要這世界還有愛書者存在,他和他的這部小書就不會死去。

《書之愛》的稿本存有35部。原稿以拉丁文寫就。最早的印本分別於1473年和1500年出現在科隆和巴黎。第一部英譯本出現於1598~1599年。其他版本在17世紀相繼出現於德國及奧爾巴尼。眾多版本之中,由牛津三一學院學者、律師托馬斯(Ernest C.Thomas)譯述整理的1888年版被公認是最具權威的。托馬斯是個充滿激情的、理想型的愛書家。他用了15年的時間比甄了28部稿本,字斟句酌,傾注了一個愛書家的無私的愛。這一譯本本身亦成為英語文學中的典範之作。

兩年前身為窮學生的我在曼哈頓Strand書店的珍本部曾見過該書的兩個版本。一個版式狹長,硬麵精裝,字型及紙張均十分考究,幾十頁的文字裝在一個薄而漂亮的紙套匣中,標價60美元,無奈嫌貴。另一個小開本雖僅15美元,卻又因沒能看中它不大理想的書品而一並放棄。如今兩部書早已從架子上消失得蹤影全無,即使想買也已沒了花錢的地方。每每憶及,心裏總覺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