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關於索引(1 / 3)

閑來整理書櫃,見那十二大卷一套的中華書局重印精裝本《飲冰室合集》中參差不齊地伸出許多形狀不一、顏色各異的小紙條來,心裏不免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天知、地知、我知。這些默不作聲的小東西不是在炫耀我如何挑燈苦讀、手不釋卷的勤奮,恰恰相反,它們是在提醒我在這龐大的書頁叢中究竟耗去了多少無謂的時光。

這使我想起了對於故人著述的彙印。以往,我們的出版界於彙印前人文字時,大多偏重“輯”的一麵而略掉“編”的一麵。而“編輯”文字所內含的終極目的——便於閱讀、參考和研究——則在似乎認真地提供了一個完整的文獻彙輯之後,就悄然幻成了泡影。材料是盡量完備地堆放在一起了,可每一次你還是不得不從頭翻到尾,在那些黑壓壓的印刷字中搜尋你的目標,就像在幹草垛裏翻找掉落的一根針。充其量,你不過是被領到了一片劃出了疆界的大森林麵前,這以後的運氣要全仗老兄你自己的八字兒了。對於專研梁啟超其人其著者,因為要對得起那沉甸甸的專家頭銜,非得把全數文字讀個天昏地暗,從而親身體驗那碗飯中的粒粒辛苦,這自不待言,犯不著也萬不該像我這樣一個外行之人無端抱怨,搬弄是非。

可還是有不僅不抱怨,且頗覺滿足與享受的時候,這就是閑翻《飲冰室合集》同櫃的近鄰——嶽麓書社印行的若幹冊周作人文集。享受來自於知堂老人淡而耐嚼的文字,滿足則不能不歸因於編者的苦心和藝術:

此次整理,各書都經過校訂,改正了一些訛脫倒衍文字,並各書之後詳列校記。各書還新編了人名書名索引,以利研究。為了便於檢索,將書中每篇文章都依次序編了號……

別小看了雖仍屬簡單的索引,它在為讀者勾勒出了知堂老人廣博的文化知識分布圖之外,還實實在在省去了我準備小紙條的苦惱。書後的索引已不知被翻過了多少遍。靜下來的時候,忽然想到該了解了解這索引本身的來龍去脈。沒料到,就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東西竟引來許多有趣味的故事。

引得溯源

《牛津英語詞典》(OED)index條釋該詞謂:index係由in(朝、向)+dic(指)組構而成,語源學意義為“發現者,指示者,標示者”。英文中手的食指之所以被稱之為index finger,乃是由於此指專司“指點”之職。由是,index的引申義便有“標指”、“導向”等。而我們並不生疏的“索引”——依字母順序排列書中所涉及的人名、地名、書名、主題、重要語詞的一覽表——也就得了這index的名稱。在我們自己的語言中,“索引”的另一通行代稱詞“引得”,即是index之詞的音譯。“索引”對於我們是個毫無爭議的舶來品。叫“索引”也好,稱“引得”也罷,這一覽表的功用則是一致的。它“指示”你到密密層層枝丫交錯的文字中,去“發現”或“找到”你期待之中抑或期待之外的東西。

約翰遜博士(Dr.Johnson)著名的《英語詞典》index釋義之三:“書之內容表”下,征引莎士比亞悲劇《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第一幕第三場中涅斯托同俄底修斯相議誰能迎戰赫克托時的一段話:

And in such indexes,although small pricks to their subsequent volumes,there is seen the baby figure of the giant mass of things to come at large.

朱生豪先生據以意譯為:“但一隅可窺全局,未來的重大演變,未始不可從此舉的結果觀察出來。”這在莎翁的原作裏則是一係列具體的比喻。唯有直譯出來,我們才會明白朱先生所本的文字怎麼會與“書之內容表”有了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