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前門與回廊,進入輝煌大氣的主殿內,誰知偌大的承天殿內,此刻已人去樓空、一片死寂……
祈少君佇立在正前方的流蘇錦帳下,仰首凝視著正前的那副夜梟畫,心中亦是若有所思,隻是不知他所想的,是否和這畫的主人之前所想的相同。
宿靜流帶領無極門下搜索大殿四周未果,急步跑到祈少君麵前道:“啟稟盟主!整個大殿裏裏外外都找過了,沒發現梟帝!”
風輕語輕歎道:“幸好沒發現,否則你們還會站在這裏麼?”
司徒曼玲道:“不在這裏,難道躲到後殿去了?可後山有那麼多殿宇依山而建,我們該如何找啊?”
風輕語搖首道:“不會,以他那不可一世的性子,絕不會真的縮頭不出的。”
獨孤惜道:“那會不會已從地下密道遁逃了?”
風輕語道:“也不會,如果他已從其中一條密道逃走,那麼山下必會有一處煙花示警,可是到現在還未看到……說明這隻黑王八還在甕中。”
獨孤惜噗嗤一聲笑道:“風二哥這個比喻真不錯!”
祈少君沉沉道:“二哥說的對……他決不會走的,縱然沒有各大門派守住密道口,他也不會走……他一定還在這裏。”
古月軒問道:“此話怎講?”
祈少君輕笑一聲道:“說了你也不信……靠直覺。”
古月軒笑道:“你錯了,我相信……因為你的直覺一向很準。”當初他們幾個結伴離開蘇城,一路攜手西行,祈少君有數次都預感到了一些事。
風輕語道:“我也相信,但我倒不是相信你的直覺。”
祈少君道:“那你相信我什麼?”
風輕語輕笑道:“你在這裏站了那麼久,莫非隻是在欣賞這副畫?”
祈少君陪笑道:“我不是梟帝,也不至於那麼沒品位。”
風輕語道:“如此說來,線索就在這幅畫?”
祈少君承認,但他並未開口答複兄長,隻是揮手示意所有人緩步輕足地走進這幅畫,大家心照不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但司徒曼玲還是插了一句:“這隻夜梟在幹嘛?”
獨孤惜補上一句:“過去是希望世間生靈都仰望它、畏懼它,現在……是它在畏懼我們,畏懼所有的人。”
盡管兩位絕色女子插了兩句嘴,但在場眾人的功力均非同小可,他們側耳靜聽,都感到那副夜梟巨畫邊緣有微弱的空氣流動之聲,已經告訴了他們一切!
當眾英雄們驚醒過來的一刹那,隻見劍光一掠,隨之“嘩啦”一聲!龍吟劍手起劍落,夜梟巨畫已被淩厲的勁風劍氣削成了兩截!
司徒曼玲嬌喝道:“看!是暗門!”
古月軒低詫道:“難怪,我聽朝天宮的死士說過,這裏最大的嚴令就是誰若膽敢擅自踏上這處承台,哪怕隻是踏上一個階梯……殺無赦。”
玄虛道:“如此說來,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道暗門後頭。”
司徒曼玲道:“開啟暗門的機括又在哪裏?”
祈少君道:“有時候,越簡單的東西,就越容易讓對手混淆視聽……既然梟帝嚴禁任何人靠近這裏,那麼他自不必費那麼大勁去造那麼多麻煩。”他一邊泰然而言,一邊緩步走進暗門,輕輕一推,暗門便應力而開……
司徒曼玲嫣然道:“果然很簡單!”
祈少君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越是容易開的門,就表示裏麵越是危險。”
“這也是為了混淆視聽對麼?”司徒曼玲口中雖如此言道,但受少女的好奇心驅使,她微微探首向前、欲瞧瞧暗門內是何乾坤,可是就在這一刹那,她後悔自己這好奇心給自己留下的陰影……
“呀!!!!”她失聲驚叫,轉身撲入祈少君懷中!
一聲驚怖的嬌聲嘶叫,鐵血群豪們也登時一陣驚詫,紛紛一擁而上!眾人之中也有許多看到門內情景為之一驚,因為隨著暗門打開,眾人隻見一個女人出現在眼前,她僵立在門口,蠟黃的雙眸血絲發黑,僵土般的麵目青筋凸起,滿麵的鮮血已然風幹,恐怖至極難以用措辭形容的人……不,嚴格的說根本不是人!是鬼!也不是……而是……屍體!
司徒曼玲嚇得花容失色,顫顫道:“是什麼鬼東西呀!”
“是滅後!”獨孤惜失聲驚詫道!
古月軒氣定神閑,輕哼道:“她死了有段時間了……這個妖婦多行不義,終究作繭自縛,死有餘辜。”
風輕語低叱道:“更死有餘辜的是梟帝,死到臨頭還要惡心我們一下,不過也多虧他這‘多此一舉’,竟然自曝行藏,他一定就在這暗門裏麵!”
獨孤惜欣然道:“太好了,冰冰果然沒有騙我!”
此言一出,登時令祈少君一鄂,問道:“姐姐,你說什麼冰冰沒騙你?”
獨孤惜欣然道:“當時冰冰為了掩護我離開,正和滅後殊死決鬥,我一直擔心她是否遭了滅後的毒手,不過她當時自信滿滿地對我說,一定會安然無恙!”
祈少君道:“你說……是冰冰殺了眼前之人,信守了對你的承諾?”
獨孤惜額首道:“不愧是冰冰,滅後又哪裏是她的對手!”
司徒曼玲插口道:“那是自然~~慕姐姐的武功才智天下聞名,怎麼可能敗給這個惡心的妖婦?小惜姐姐,你的擔心多餘了!”
這話本應是祈少君說才對,誰知卻被司徒曼玲搶了去,而且正是由於這話的人是從她口中道出,更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畢竟,慕冰是她的情敵。
所以,她身側的祈少君非但未感到一絲心安和慰藉,反倒多了幾份苦澀與苦惱,因為他心頭的隱隱作痛愈發明顯,他似乎也明了,這股隱痛並非是身體或者生理上的,而是一種精神領域的感知……他感知到他最重要的人一定默默承受著泣血錐心之痛……
古月軒說過的他的直覺一向很準。
所以,棲鬆和祈長老等人請纓為先鋒,先入暗門內探路,古月軒、風輕語等人緊隨其後,而司徒曼玲陪著他緩步走在最後……
但剛跨入密門內,沉穩冷靜的他再也按耐不住了……
順著階梯向下不知走了多久……
他一把挽住司徒曼玲的玉臂,沉聲道:“曼玲……”
司徒曼玲被他輕挽之下,頓足轉身道:“少君哥,怎麼了?”
他沉吟一瞬,輕歎道:“我有些事情必須要問你。”
司徒曼玲芳心一震,但對方黯然之中又帶著堅毅的眼神似乎在告知他:“你必須老實回答我!”她心頭湧起一陣莫名的難受,心知瞞不住了。
祈少君道:“到底……你是怎麼學會鳳舞九天式的?你的功力……”
誰知司徒曼玲厲聲切口道:“不要問了好麼!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可我已經說過……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話音未落,少女便纖腰一擰、大步走入漆黑的密道內。
“你站住!”祈少君低叱喝阻道。
之前已被她推搪了兩次,但所謂事不過三,這次他再不讓步,肅容道:“你放心,我當然清楚要顧全大局,可我更清楚一件事你是在回避!”
“你……!”司徒曼玲嗔怒不已,但麵對著祈少君,她總能忍住怒火,氣恨之下、轉身繼續步入黑暗中……
“叫你站住聽到沒有?!這是命令!”他不得已擺出了盟主的架子。
司徒曼玲隻得止步,深歎聲道:“好……不錯!我承認,我是在逃避!可我並未打算瞞你一輩子,我隻想等大事了解之後,再告訴你事情的原委!”
祈少君道:“如果那時候再問你,就沒有意義了。”
司徒曼玲一怔,柳眉輕蹙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祈少君道:“你以為我急欲問你這件事,隻是在感情用事麼?”
司徒曼玲道:“若非如此,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祈少君道:“曼玲……你相信我麼?”
司徒曼玲語氣稍緩,眼波流轉道:“你知道我一直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你。”
祈少君道:“好……那麼希望你坦誠相告。”
司徒曼玲眼波垂視了半晌,緩緩道:“彼此心照不宣,我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而我也明白你早就猜到了一些事。”
祈少君額首沉吟道:“這麼說可能對你有些殘忍,但……義母她雖然也很喜歡你,但在她的心目中,冰冰是絕對的首位……”他最後一句話道出時,神情黯然而無力,而司徒曼玲水一般的眼波也隨之一暗。他沉吟了一瞬,又道:“所以她什麼武功都繪傳授你,但不會傳授鳳舞九天式。”
司徒曼玲幽歎道:“其實,你應該說……在你的心中,慕姐姐才是絕對的首位,是麼……”但她何嚐不明白,祈少君如果這麼說,豈非對她更殘忍,而祈少君也無法辯駁,隻得沉聲道:“對不起……曼玲……”
司徒曼玲哀傷道:“沒……沒事……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深暗得有些恐怖的密道內,這對璧人俊俏的玄衫身影木然僵立在原地,許久未動一動……鐵血盟正在朝前方探路的火光漸漸走遠,這對璧人也漸漸看不到對方的麵目神情,隻能聽到彼此的呼吸,但他們或許正希望看不到彼此,不然真不知該如何麵對對方,尤其是祈少君,他超乎尋常的耳力,清楚地感到對方如蘭的吐氣聲中還夾雜著失落、淒楚和哀傷。
終究是司徒曼玲打破了沉寂,道:“你有一點還是猜錯了,那就是……鳳舞九天式,的確是夫人所傳授。”
祈少君微鄂道:“義母她……這是為什麼?”
是啊,這是為什麼?他頗感意外,因為鳳舞九天式對於他而言,絕不僅僅是絕世武功那麼簡單,承襲這武功的女子對他而言又意味著什麼,南居夫人比誰都清楚,如今卻先後傳授了慕冰和司徒曼玲,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祈少君雖已非當初的愛情白癡,但他終究無法體會女子飽受愛情煎熬的痛苦,但南居夫人卻深有體會,當年她命薄如紙,尤其在感情上,和伴梅先生從相知到相愛,從短暫的甜蜜到受盡斷腸之苦,再由為愛而遠走,又經曆數載行屍走肉的日子,直到最後才功德圓滿……這個外表冷酷實則癡情的女子,比誰都明白愛情的來之不易,更明白沒有回報的愛情有多痛苦,她每日麵對著竹屋後麵的孤墳,焉能不萬般愧疚?
現在,她從司徒曼玲身上看到了昔日好姐妹的影子,試問她又於心何忍?
隻聽司徒曼玲又續道:“後來我們和蕭大姐一路北上,我每晚都找安靜的地方練功,雖也有所領悟,可惜內功修為不足,無法取得更大的突破。”
祈少君沉吟道:“所以,有人將自己的畢生功力傳給了你,對麼?”
司徒曼玲垂首沉吟,沉沉道:“是的……”
祈少君沉聲道:“是冰冰?昨日你突然失蹤……是她來找你對麼?”
司徒曼玲默然額首,盡管密道已伸手不見五指,但祈少君還是感覺到對方在點頭,而且神情很失落、很愧疚……
而祈少君自己也是在硬撐,其實他的心都快碎了,因為慕冰這麼做,實是將自己本就搖搖欲墜的生命,又朝著鬼門關猛踹了一腳!
“為什麼?!冰冰……你到底是為什麼要這麼做?!”祈少君心碎付道
就在數個時辰前,司徒曼玲已問過了同樣的話……
“慕姐姐……你為什麼……?!”
當時她剛一回頭,便被慕冰點中穴道,數個時辰之內都無法動彈,隻得任由慕冰擺布,被拖到了一處隱秘的樹叢中……她深信慕冰絕不會傷害她,但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竟將自己七成的功力傳給了她!
一個時辰過去,隻見司徒曼玲嬌軀淩空、熱氣蒸騰,全身上下感到說不出的舒暢,顯是脫胎換骨後的酣暢……但她身體上的舒暢,卻遠不能彌補心上的痛,因為她知道對方在做什麼“傻事”。
行功完畢,已打通周天的司徒曼玲,尚未完全醒覺之際,又被慕冰勉力點住穴道,嬌軀再次僵木、無法動彈,含淚的眼簾隻能眼睜睜的望著,望著行功完畢之後的慕冰憔悴的麵容、淒然喘聲的模樣……
慕冰氣息稍緩,淒然道:“這裏很安全……不出六個時辰,你就能自行衝開穴道……一定趕得及和少君他們會合。”
司徒曼玲淚眼模糊,哽咽道:“慕姐姐……你為什麼……?”
慕冰憔悴的麵靨上升起一股暖意,隻見她微笑道:“很簡單,適才我問你,你是否真心愛著少君,如果上天給你機會,你是否願意一生守在他身邊?對他不離不棄、絕無怨由?而你給予我的回答,就是原因……所以,我現在將一切都托付給你,隻要你此生不忘今日之言。”
司徒曼玲道:“可我的回答隻是一廂情願……雖然我不甘心,但你我都很清楚,他此生最愛的是你,你卻為何要對他和對自己如此殘忍?”
慕冰並未回答,隻是稍稍整了整頹然無力的身軀,一聲長長的幽歎……自從她愛上了這個善良體貼的少年之後,在她的心目中,任何傷害他的行為,都是無比罪惡的!在她心目中,那個少年遠遠勝過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哪怕他能夠多一絲平安幸福,自己都可以為此付出一切!
可是就在那天,參天樹下、小溪流邊,他最愛的人痛斷肝腸、泣血萬般,而那個害他欲死還生、罪孽深重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而後,祈少君麵對梟帝放下的狠話,她更一廂情願地認定是真的,從那一刻開始,已摘不下麵具的她,似乎意識到再也無法回到心愛之人的身邊了。
無劍山莊,鳳鳴劍刺進他的胸膛的一刹那,她更也無法原諒自己,他覺得自己無可饒恕,盡管獨孤惜和她自己都不知多少次勸慰自己,一切都是為了這次的大計、為了顧全大局,少君會原諒自己的。
少君當然會原諒她,但每當她心中燃起這一點慰藉的火苗來,就被日漸消耗殆盡和生命頃刻間撲滅,日漸虛弱的身軀在提醒她你的時間不多了,不要抱有太多了幻想了,不如盡自己最後的一點兒力量,看看還能為他做些什麼吧。
所以,她完成了在朝天宮的使命後又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悄悄找到了司徒曼玲,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給了她,成全了這位癡心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