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傑弗斯:逍遙遊的悲觀主義之鷹(1 / 3)

1914年夏天,27歲的羅賓生·傑弗斯帶著他的新娘烏娜·庫斯塔準備去英國。傑弗斯18歲時,與烏娜陷入熱戀,但烏娜是有夫之婦。十年苦苦追求和等待,這對戀人終於如願以償,應當是享受青春幸福的大好時光。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一切都變了。“馬車轉過頭,轉上了蒙特利山峰”,傑弗斯後來寫道:“我們透過鬆林,透過海霧,看到了卡美爾海灣,很明顯,我們不自覺來到了我們不可避免要到達的地方。”

20世紀初,加利福尼亞是遠離美國文化中心的地方,而卡美爾海灣更是一個峰巒峭拔、岩礁森立的荒莽之地,隻有“無數世紀的暴風雨在礁石上留下簽名”。這對夫婦在這裏找到了他們一生定居之家,而傑弗斯的詩歌也在這裏找到他的風格,甚至傑弗斯的哲學也在這裏找到了背景。在他們的住房旁邊,傑弗斯親手用石頭建造了他的書屋“鷹塔”,並在這裏寫出了他那些獨辟蹊徑迥然不群的詩。

他不是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的。1912年他自資付印的詩集《壺與蘋果》(Flagons and Apples)無人問津。即使在西海岸定居後,他的第二本詩集《加利福尼亞人》(Californians)歸於同一命運。那幾年正是美國“新詩運動”敲起開場鑼鼓之時,詩壇上空新星群燦爛地爆發。不奇怪,傑弗斯缺乏個性的早期作品得不到一席之地。三十而未立,他感到苦惱。但在鷹塔裏,麵對太平洋海岸壯麗瑰奇可畏的景色,他埋頭苦練十年。1924年長詩《塔馬爾》(Tamar)以極少印數問世,終於將獨樹一幟的傑弗斯風格展現在人們眼前。次年,這首長詩加上一些短詩正式出版。《塔馬爾及其他》幾乎一夜之間轟動整個美國詩壇。此後,傑弗斯幾乎每年要出一本長詩與短詩的合集。1938年厚達620頁的《自選集》(Selected Poems)出版,達到他詩名的最高峰,他被公認為美國現代最傑出的詩人之一。

翻開他的詩集,加利福尼亞海岸氣象萬千的瑰美景色在他的詩中得到一種氣勢滄沛的表現。我們能讀到這樣如幻夢一樣炫目的詩句:

五顆行星,一彎新月,

像金色的梯級從大海橘紅的天際

高高升起,攀進暗藍色的天穹。

也能讀到這樣健勁的描繪:

宏偉的天山在洛博斯角上空堆積,

幻成晚霞,

在今夜風暴的牆上繪出燃燒的圖景。

在他的筆下,太平洋的巨濤捶擊花崗岩的鼓;而夜裏,金色的月光裹卷著星星漏過雲縫;當西天點燃了火炬,退潮就從岩礁上滑下去,使它露出水淋淋的肩膀;而海豹在嗥叫時,海鷗的翅膀在空中編織著“神聖的多餘的美”。

如此壯美的詩句,現代美國詩人沒一個人能寫出。

但是念下去,念下去,這些美景往往隻是一首詩的開場。傑弗斯在美國現代文學史上之所以不可不論,更主要是因為他是一個用最陰暗的詩句詛咒現代文明的詩人。

我們可以看《大拖網》(The PurseSeine)一詩。這首詩上半部分描寫加利福尼亞漁民與大海搏鬥的情景。傑弗斯寫到魚的尾巴像彗星那樣有黃光閃閃的火焰,寫到海獅在黑暗中歎息,而夜的高牆筆直地升起頂住星星……然後下半部分筆頭一轉:

我們開動了機器,把一切鎖進相互

牽製之中,我們建起大城市;

現在無處可逃遁。

不必驚奇,我們當然明白文明總要

朽敗,而生命盡頭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