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1 / 3)

光是藍色往紅色過渡,張四端就過渡出幾十種顏色。群青、紫羅蘭、湖藍、玫瑰紅……後來我看到張家掛的靜物畫,滿以為是買來的,竟都是他的作品!我想這也許就是色譜的效應?張四端偶爾聽到徐、楊這邊鍋嗬碗嗬的發出快樂的碰撞聲,他問一句吃什麼好的啦。楊玉琪說過來過來。問者明知沒什麼好吃的,答者明知他本也不是為了來吃,隻是畫到眼晴一閉全是色譜的時候,不能不小別一下那沒有窮盡的色。在這種淩晨時分,歸雲堂院子裏除了顏色就是他們三個麵無血色的“神經病”。而且楊玉琪各種帶有神經病色彩的想法總能使另兩位神經病患者“同病相憐”。楊玉琪1985年想去深圳打開路子但是身無分文,盤纏錢哪來?張四端亮出他結婚以來攢積至今的全部的私房錢。天!擔願我這篇文章不要讓他的妻子讀到。這筆一千元的私房錢是靠一次次值班費、加班費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攢起來的。楊玉琪說他一定要寫個借條。張四端說你要是寫借條我就不借給你了。1986年楊玉琪辦畫展,張、徐二位為他設計製作展標,布置會場,招待來賓,從開幕到閉幕天天來服務。這次楊玉琪占用的不是他們的加班費是調休假。他倆忙到半夜還拎上糨糊桶滿城去張貼楊玉琪畫展的海報。

後來楊玉琪知道徐彭城可能要把女友帶到歸雲堂來,悄悄地又找到另一個住址:成賢街。徐彭城一發現楊玉琪要搬走好半天不說話,然後悲苦地說,女友是沒有把握,而楊玉琪是實實在在的。徐彭城和張四端自然遇見過王麗君。既然楊玉琪不介紹,他們就不問。男子漢之間,無須問。然而他們越不問,楊玉琪心裏越不紮實。不知他們是怎麼看他和麗君的?楊玉琪離開南京回泰州的前夕,張四端說了一句:你們早點把大事辦了。你一一們?這位四端兄長心裏是什麼都清楚的了?這樣的理解,還有比這更可貴的嗎?我讓楊玉琪帶我去南京歸雲堂看看他的四端兄和彭城弟。一進徐家,隻見地上灑著水,一塵不染。沒有一個桌子或櫃子的平畫上有一樣亂放的物件。我以為是為我收拾的,楊玉琪說這是徐彭城的潔癖,一直如此。而徐彭城竟然能容下楊玉琪那’一大堆畫紙、畫筆的“垃圾堆”。

楊玉琪往組合櫃上一靠,我感覺他好像伸了個懶腰。他並沒有伸懶腰,但他那種好似到了家的愜意感,不知為什麼使我感覺他如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徐家外間放了一張小床,是專為楊玉琪隨時來南京好住的。楊玉琪身上也一直有這家的鑰匙。我在裏間沙發上與徐、張聊著,張四端出去看一下又進來抱被子,說楊玉琪在小床上睡著了。這些日子,怪我把他談累了,昨晩他到徐家,楊玉琪睡裏間大床,徐彭城睡沙發,倆人談到幾點了?拉開燈一看,一個說鍾的短針在12,長針在2;一個說是長針在12,短針在2。最後達到一種共識。2點。睡吧。睡醒後徐彭城說昨晩你在哪裏吃的飯?楊玉琪說沒吃。過去他就是一過了鍾點就把晩飯從略了。徐彭城覺得楊玉琪好像從徐彭城,黑邊眼鏡黑眉黑眼,整個人如同一個濃重的黑色的驚歎號,活得極認真,所以才會有深重的失落感,所以才又會執著地追求起來。說話間腦子裏塗滿了意識流般的活躍的思維,臉上總是溢著從心底流淌出來的笑。那個牆上釘個釘子都要反複十來次的怪人哪兒去了?張四端,白淨清秀修長溫文,從麵孔五官到品性都展示出南方男性的特征。楊玉琪呢?說他在廚房為大家下麵條炒肉絲呢。徐彭城有事先走,臨走對楊玉琪說你走之前把門都鎖好。

1988年底,香港印刷、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的《楊玉琪畫集》發行了。楊玉琪拿著這本畫集當即就想送給馮天培馮先生。這是一個他從小認為是全世界最瘦的老人。清臒、黃白如骷髏的臉,枯枝般的手指,皮裏的骨骼一節一節可以看得出。走路如幽靈飄忽,了無聲響。說話聲音喑啞如氣聲,稍一激動就氣急。瘦而不駝,體輕而精神。從不咄咄逼人,但超然之氣、傲然之氣如仙風道骨!解放前在上海新華藝專畢業後,在南京最大的商場掛牌刻金石圖章,齋號叫淩雲堂。刻的章如藝術品。解放後回泰州當中學美術老師。1957年當“右派”。叫人吃驚的不是他當“右派”,而是他當“右派”後以體弱為由辭職不幹了。當時的“右派”哪裏敢、甚至哪裏敢想辭職呢?他不幹了。雖然他四個孩子中隻有一個在外地工作,月薪20多元。妻在手工小廠工作,月薪也是20多元。窮自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