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3)

我去鬱浦街7號馮天培先生的舊址去尋找當年的痕跡。現在這裏住著馮先生的兒子、兒媳和電視、冰箱、吊燈、錄音機、洗衣機。當代中國人的常規水準。馮先生惟一的痕跡是他幸存的一巾?。題款是:“幽禽清色秋光老,籬菊無言隻自知。”時在乙酋冬月。“馮”字和“天培”二字刻的兩個印章最見功力,小章刻出了好大的氣勢。然而不得淩雲飛而自知秋光老!

楊玉琪便是上蒼給予馮先生的一個補償了。而《楊玉琪畫集》是泰州給予楊玉琪的一個補償。泰州畫展之後,泰州市委書記和市長在一次市黨代會上發動大家幫助出版楊玉琪的畫集,會後光是紡工係統就出資4萬多元。這裏或許應加上一個注釋。楊玉琪每年送給泰州各色人等400來幅畫,可就是從來沒有送過市長、書記、宣傳部長等領導人。在我到泰州的前半個月,楊玉琪又被破格評為副研究員。在這之前,他是光的一一技術員也不是,什麼也不是。他的學曆也是幾近光的,他曾經希望他死後能被追認為知識分子。我在泰州的小街小巷穿行,看到坑凹的地、剝落的牆,磚縫裏長出雜草,地麵上擲著廢紙。就是這種小巷裏的一對對門聯,都是“金山疊起,富水常流”、“全家福氣,滿臉春光”、“雲湧吉祥,風吹和順”、“山青水秀,人壽年豐”、“四時如意,八方吉祥”等等。我想,小城的人或許尤其繼承了祖先自我調節的遺傳因子。破敗的門上貼上反差極大的喜慶已極的對聯,住在破門裏邊的人就獲得一種平衡繼而獲得一種滿足。在一個知足自足的小城,楊玉琪的畫居然遍及美國、法國、日本、新加坡、加拿大等20多個國家,他這個人正式載入《中國當代畫家辭典》。小城善良安分的人們幾乎沒什麼人記住楊玉琪隻是泰州市包裝公司的一個美術設計師,他們用自己的想像把楊玉琪這個名字掛上許許多多繽紛的氣球。楊玉琪不得了了,他什麼一個真正有創造力的人,當他成功地完成或是一個項目、或是一場比賽、或是一部?作品、或是一個階段目標的時候,完成,就意味著這一次的結束。為了“這一次”,他可能耗盡心力去追求,可能寧可致病致殘乃至致死。但是一旦“這一次”結束了,他再不對“這一次”感興趣,他一無興奮可言,他一點高興不起來,他感到索然無味,他的心如新的荒野。他苦悶、悵惘、困惑、焦躁不安,除非他分娩一個新的“這一次”。

我見到楊玉琪的時候,他正處於這樣一種“待產”期。他那種苦痛感使我這個易受感染、超前激動的人簡直覺得他大難臨頭、眼看就要完蛋了。回京以後又打開他的大畫集後,那種傳統基礎上的反傳統,那種一反文人畫的令人感奮的力度和氣韻,那種抓住自然界瞬間變化達到的渾化無跡的強烈的藝術效果,那種有些無所不用其極的表現手法上的創新……我不是在寫漫談中國畫的技巧,我不能不寫的,是他那種自身經曆過大痛苦、牢記著蒼生的疾苦、而奮力去承受生命的盛衰去擁抱世界的大氣魄、大胸懷。這是隻有少數幸運的、更是不幸的大藝術家才具有的生命意識。我看著吳作人、廖靜文題的《楊玉琪畫集》,蔡若虹在畫集前邊作的很見精神的序,這本畫集對於楊玉琪,確是一個漂亮的句號一一不,是間歇號!

但是楊玉琪一點看不上已有的成績。他最怕聽到別人說:你現在是名人了。這種不理解使他感到孤獨,感到痛苦。他已經43歲了!這是一個危險的年齡,他要來不及了!他要探索,要突破。他從一開始學畫就沒想光學哪一家。哪家他都想跨進一隻腳。若是進兩隻腳,不就出不來了?出來比進去還難。而他想跨進百家門,走出自己的路。是的,他還有很多探索方向。在他看來,如果畫幾十張畫隻一個探索方向,那就等於隻畫了一張畫。我看他這本畫集,確是多種探索。如果扔掉幾種探索隻剩一種,就是風格。不,他說他可不願過早框住自己。他寧可孜孜於探索的幼稚,也不願早早形成風格的成熟。他能畫到他的畫集那種水平,一步一艱辛如同登山;他要拋開自己達到一個新的高度,更要經受登天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