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濤籍貫為S省北部城市Z市。帶著連夜審訊劉亮的疲憊,韓印一大早坐上Q市方麵為他準備的專車趕到Z市,按照當年卷宗上記錄的地址找到了馬文濤家。
敲開門,在確認開門的老大娘是馬文濤的母親之後,韓印亮明身份,表示想找馬文濤談談,了解一些事情。
大娘一臉的詫異,默默打量韓印一陣,將韓印讓進屋裏,引著他來到南麵一間房間。她衝著房間右側牆壁揚揚頭示意了一下,韓印看到,牆壁正中掛著一幅黑白照片,相框上罩著黑色挽聯。
這回輪到韓印驚訝了:“這是您兒子的房間?馬文濤……他去世了?”
老大娘捂著嘴,點點頭,眼淚隨即落下。
“對不起大娘,我這一來惹您傷心了,還請您節哀順變。”韓印安慰大娘幾句後問道,“您兒子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去世了?”
“跳樓自殺!”大娘艱難地吐出四個字,也許是好長時間沒人陪大娘說說話了,沒等韓印細問,她聲音哽咽地緩緩道出具體情形,“2003年小濤被迫結束書店生意的時候,正趕上他爸患了中風,他是個孝順的孩子,便放棄另尋地點開店的打算,回來幫我照顧他爸。2007年9月,他爸去世了,對他的打擊很大。那段時間,他情緒一直十分低落,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我以為他是傷心過度,過段時間應該就會好起來,沒承想轉過年,又出了一檔子事,把孩子又傷了一把……”
“出了什麼事?”韓印忍不住插話問。
大娘長歎一聲,說:“他照顧他爸那幾年寫了一本書,給他一個做圖書出版的朋友看過之後,那朋友說寫得非常好,還說一定要幫他將小說出版了。他那朋友也是你們J市的,和小濤關係特別好,老伴生病的時候,他還常來探望。小濤對他十分信任,再加上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小濤便一直滿懷希望等著他那邊的消息,甚至為此還放棄了一家出版社的邀稿。但最終,那個朋友還是辜負了小濤,推說沒有申請到書號,便將出版計劃擱置了。小濤為此特別生氣,斷然與他絕交了。此後他更加萎靡不振,整夜整夜失眠,白天又是一副丟了魂的樣子,不愛吃飯,不愛說話,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出事那天早晨,毫無征兆,沒留下任何遺言,他就從樓上跳了下去……”
大娘又是一陣嗚咽,韓印陷入短暫的沉思。
從症狀上看,馬文濤自殺,應是患上重度抑鬱症所致,沒有太多蹊蹺,但是形成原因未必像大娘說的那樣簡單,也許還有更深層次的起因。比如,多年前奸殺尹愛君遺留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心虛、內疚……
“大娘,不知道您能不能想起1996年的事情,那一年春節前後,您兒子有沒有什麼異常?”韓印問。
“1996年?為什麼問那年的事情?你找小濤到底想了解什麼?”大娘止住抽泣,滿麵狐疑地問。
“呃,有一件小案子可能牽涉您兒子,所以我想做些調查。”韓印含糊地遮掩過去。
大娘點點頭,仔細回憶了一陣,說:“那年春節小濤還真有點兒奇怪,我印象特別深刻。他比往年春節回來得要早些,剛回來的時候狀態特別差,好像受到什麼驚嚇,總愛一個人發愣,幾乎天天做噩夢,人也神神道道的,直到過了年之後才慢慢恢複正常。”
大娘的回憶,證明了在“1·18”碎屍案案發後,馬文濤的確有反常行為出現,這樣看來,許三皮提供的線索有一定可信度,問題是他拋出這條線索的時機令人存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馬文濤已經去世了?如果知道之後才把線索提供給警方,那他的動機就值得研究了。
“大娘,您兒子出事後,他先前的朋友有誰來過?”韓印思索片刻問道。
大娘抹著眼睛,說:“就那個搞出版的來過,他還算有良心……”
“他的情況您了解嗎?”
“我隻知道他叫孫劍。”
“孫劍?”韓印皺了皺眉,緊跟著問,“是不是個子不高,有些禿頂,還留著小胡子的男人?”
“對。”大娘肯定地說。
孫劍和許三皮是朋友,當年與馬文濤都互有走動,他不可能不告訴許三皮馬文濤去世的消息,也就是說,許三皮是在明知馬文濤去世的情形下給出線索的。案件卷宗顯示,尹愛君曾經光顧過馬文濤的書屋,但兩人之間所謂的交往,是許三皮的一麵之詞,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許三皮編造的,因為不管他說什麼,都是死無對證。看來,調查最終還是要回到許三皮那兒。
末了,他征得大娘同意,翻看了馬文濤的一些遺物,未發現可疑之處,便索要了一張馬文濤照片,與大娘道別。
走到門口,韓印突然想到關於馬文濤書稿的事。如果馬文濤是殘害尹愛君的凶手,或者作為當年被動卷入案件調查的當事人,他會不會將碎屍案的某些細節,在不經意間融入自己的小說創作中呢?即便他不是凶手,那麼他會不會是一個曉知內情的人?
想到此,韓印停住步子,轉身問大娘:“您兒子的小說是什麼題材的?”
“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大娘說著話,轉身回屋,一會兒出來,手上拿著幾頁紙交給韓印,“小濤去世後,我一直沒找到他的書稿,隻在收拾遺物時找到這幾頁紙,上麵好像有些小說內容。”
韓印接過幾頁紙,粗略看了幾眼,應是小說的寫作大綱。可是小說的手稿怎麼會不見了呢?“大娘,您兒子的電腦中有沒有他文稿的電子版?”
“小濤從來不用電腦,家裏也沒有電腦,他一直堅持手寫小說。”
再次與大娘道別,緊著返程。中途,韓印又去了趟尹愛君家。
韓印索要馬文濤照片,目的是想讓尹愛君父親尹德興辨認一下,他是不是曾到訪過的那個所謂的記者。
從時間上說,“記者”上門時間與馬文濤抑鬱症爆發時間正好吻合,如果馬文濤是殺害尹愛君的凶手,那麼也許是因為他經不住愧疚心理的折磨,企圖通過貴重禮品和金錢作為補償,以求得解脫心理桎梏。可惜,經尹德興辨認,馬文濤並不是那個記者。隨後,韓印又讓葉曦把許三皮的照片發到他手機上,讓尹德興辨認,結果仍然不是。
回到J市,韓印直奔專案組。
下班時間已過,辦公室隻剩葉曦還在伏案研究案情。見到韓印,她很是驚喜,給了他一個擁抱,弄得韓印滿麵通紅。
鬆開韓印,葉曦給他接了杯水,韓印也正好借喝水把自己的尷尬掩飾過去,然後彙報了Z市之行的具體詳情。
從專案組出來,韓印轉頭又奔積案組。
果然,付長林也仍在加班。寒暄幾句,韓印將近段時間圍繞尹愛君的調查進展跟他說了一遍,這是他先前承諾過的。
付長林對韓印的守信很是感激,客套地說了幾句感謝之類的話,又針對韓印提供的信息,給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兩人交流片刻,韓印言歸正傳說出了來意:他想在“1·18”碎屍案卷宗中,試著找一下有無對孫劍和牟凡的調查記錄。
時至今日,對“1·18”碎屍案的信息,恐怕沒有誰能比付長林再熟悉了。幾乎所有的卷宗記錄,他都早已爛熟於胸,有他幫助查找,韓印必定會省去許多氣力和時間。不過在他記憶裏,好像對牟凡這個人有印象,但未有孫劍的。結果也確實隻找到調查牟凡的卷宗。
卷宗中對牟凡的記錄很簡單:他不是本市人,當年租住在青鳥路附近,以經營書攤為生,業餘時間從事小說創作。在警方的例行調查中,他表示不認識尹愛君,也記不清她是否光顧過他的書攤。尹愛君失蹤當日,他如往常一樣,收攤之後回租住屋寫作。檢查其住處,未發現異樣,最終排除其嫌疑。
“按理說,當年孫劍與牟凡的境況大致相同,但為何沒有接受過排查呢?”看過牟凡的記錄,韓印向付長林提出疑問。
付長林笑笑未語,沉吟一會兒,拿起辦公桌上的香煙,兀自點上,抽上幾口才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當你看過‘1·18’碎屍案的案情記錄後,以你的專業眼光,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付長林又補充一句,“不用顧及我的顏麵,盡管說出你當時的感受。”
這番問話,開始韓印還有些不解,但付長林隨後的補充,他便明白這話的用意了。而既有如此補充,想來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韓印揚了揚嘴角,送出一抹饒有意味的淺笑,代替他的回答。
付長林是明白人,隨即點頭說:“你覺得很容易破案對不對?雖然凶手作案手段殘忍隱蔽,但若是方向正確,仔細周密排查,找出凶手應該不難,是不是?”
說這話時,付長林已是有些憤憤不平,當然他不是衝著韓印,想必是多年來一些媒體和市民對警方辦案能力的妄加指責,已經讓他的忍耐達到了極限,而借著韓印剛剛的疑問,想要把這口怨氣發泄出來。
“當年,尹愛君失蹤九天後屍體才被發現,凶手有充足的時間處理作案現場,且當年的技術手段還不夠先進,若是凶手謹慎,處理得當,怕是過後勘查現場很難發現蛛絲馬跡。另一方麵,屍體出現四天後才被確認為古都大學學生,而那一周恰逢古都大學期末考試,緊接著考試過後便是寒假。古都大學學生和教師來自全國各地,以至於大範圍的校內排查,已是寒假結束之後的事情了。這中間間斷的時間,對心理素質很好的凶手來說,已足夠平複心緒和演練說辭了。
“校內排查是如此,校外的排查便更為棘手。你知道,我們J市是省會城市,而當年一直延續至今,古都大學周圍都是本市乃至整個S省文化產業和文化氛圍最為繁榮濃鬱的區域。包括報社、文化公司、出版社、新華書店、私人書店、書攤兒,各種做圖書生意和從事相關行業的人群都聚集在此。這是個非常龐大的群體,而還有比這個群體更為龐大的人群,那就是從事寫作、熱愛寫作、夢想出版圖書、成為作家的這麼一部分人。他們租住在古都大學方圓幾公裏處,以便交流學習以及尋找出版作品的機會。他們來自本省的四麵八方,大都不是本市人,流動性極大,由於需要清靜的創作空間,又大都單獨租住,且租住條例當時還不夠完善,無須登記任何信息,有錢即可租住。最為麻煩的是,當時已近年關,幾乎所有人都回老家過年了,再回來也已是半月甚至一個月以後了。而其中有一大部分人,要麼堅持不下去放棄理想,留在老家另謀生路;要麼離開本市去首都尋找更為廣闊的機會;還有的因為付不起這裏的房租,搬到偏遠的地段。很多時候,我們麵對的隻是一間空屋或者是新的租房人,而原來住過的人沒有人能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