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在深秋露水的侵蝕下逐漸凋零,巫山、巫峽在迷霧的籠罩下也顯得蕭瑟、陰森,一出筆,秋意滿紙、衰敗之意頓生。巫峽裏波浪翻滾、天上烏雲密布,天地一片陰沉。自然如是,社會又何嚐不是這樣動蕩不安?“叢菊兩開”可以兩解,兩度看到菊花或者菊花開放了兩次,都可以指時間較長,見菊花開思念故土因而落淚,孤舟順江而下,可是卻還能到達,心中思念家園之情越來越濃。人們已經趕製寒衣以備過冬,白帝城上搗衣聲生生入耳。可是作者的家在哪?作者的寒衣何時準備?滯留異地的悲苦和對故鄉的思念從字裏行間已透露出來,讀畢,我們都不禁為之難過。
真性情當然不是詩人獨具的,在曆史上有這種風骨的人很多,凡是曆史上一些傑出的、優秀的人物,大體上這個“真”字是不可或缺的。比如陳寅恪,是個真性情之人,當初國家想他去當中國科學院曆史研究所所長,他寫了一封回信,提出兩個要求:
我絕不反對現在政權,在宣統三年時就在瑞士讀過資本論原文。但我認為不能先存馬列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我要請的人,要帶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獨立精神。不是這樣,即不是我的學生。……因此,我提出第一條“允許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其意就在不要有桎梏……不止我一人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因此,我由提出第二條“請毛公或劉公給一允許證明書,以作擋箭牌。”……我認為最高當局也應和我有同樣的想法,應從我說。否則,就不談學術研究。
有想法就說什麼,毫無掩飾,直截了當,不像有些人,說半句含半句,“猶抱琵琶半遮麵”。他認為學術應該獨立,不應受意識形態限製,於是提出兩點要求,這在五十年代的中國了不起。他不為功名利益放棄自己的信仰: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真性情就是要看重個性和內在精神世界,看輕外在的功利。那麼,要做到“真”,難不難?對於我們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是有相當的難度的。因為現在的人大都太注重身外之物,有太多的羈絆,就放不開了,沒法按照自己的所想所好做事,慢慢地就會迷失自己。有時候,你對一個人有看法、有意見,你埋在心裏不說,甚至當麵還誇他好,這就是偽詐之行,你的“真”就失去了。沒有心靈世界的人,就像一個管家,即便你看管的財產、莊園再大,他終究是別人的,人家解聘你,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當然,藝術家要追求“真人”狀態,要保持真性情,這並不是說你可以不修邊幅、肮髒拖遝。藝術家的本真之氣和他儀表的端2莊、儀態的從容並不矛盾,就如屈原所說:“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雖天賦極好,卻不斷地加強自己的修養,而且重視儀表裝扮。隻有內外兼修,既具有美的內在也有美的外表,才是真境界。
第七講陷入我執,陷入法執:詩詞之弊的顯著特點
關於中國詩詞的弊病,很簡單,就是我前麵講的反麵。具體而言,有兩點:陷入我執,陷入法執。
什麼叫我執?我執,就是執著於自我,太注重於與自我相關的一切事和物,小乘佛教認為我執是一切煩惱和痛苦的根源。對於詩人、詞人,我執具體表現於兩點。
第一,急於求成。這既表現為對於一首詩的追求,又表現為詩人生涯的追求。作詩如同畫畫,畫畫有快慢,我恩師李可染先生畫畫非常地慢,大畫家傅抱石畫畫則非常快,快慢不重要,藝術重要的是結果,作詩也有快有慢。過去賈島作詩,“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寫兩句詩用了三年,別人一看就留下眼淚,肯定有所誇張,但是說明賈島作詩慢。司馬相如寫文章也很慢,拿毛筆尖含在嘴裏,一直到毛筆尖否腐爛了,文章還沒還寫。當然,也有寫詩快的,《三國演義》中講禰衡到黃祖那兒,在宴會上寫出一篇《鸚鵡賦》。我寫詩也很快,比如《急就章》,三十分鍾左右寫出來的,編輯在旁邊等稿子,我提起毛筆就寫。所以,剛開始寫詩時,不要計較你寫一首詩、一首詞花了多長時間,而要注重它寫的是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