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準傳銷生活就這樣開始了。黃沙塵相信上帝造人是用了七天,可是他不信金枝七天可以把他改造過來。可以說,黃沙塵隻看到了事情表麵的較量,但是他忽略了人欲望的膨脹是強於理智的。

入夜,在外麵跑了一天的人們都回到了傳銷家庭,吐魯番幾人按照計劃開始整理房間。

吐魯番把黃沙塵床上的東西往地鋪上扔:“大俠、愣娃快幫幫忙,把黃沙塵的床抬出去。”說著,他撿起黃沙塵的葫蘆絲擺弄著,不著調地吹了起來。

大俠和愣娃應聲過來,抬起黃沙塵的床便向外走去。正在這時,黃沙塵從客廳進來。

吐魯番放下葫蘆絲說道:“黃哥,你回來得正好,快收拾一下你的地鋪。”

黃沙塵納悶地問:“你們搬我床幹啥?”

“你已經正式加入網絡了,女的睡床,男的打地鋪,這是規定。”

黃沙塵沒想到所謂的“加入網絡”會有這麼多規矩,麵露不悅。

吐魯番看出他的不滿,便過來拍拍黃沙塵的肩膀:“今天不睡***板,明天哪能當老板。這是磨練意誌嘛。”

黃沙塵強詞奪理:“不行,我是北方人,不習慣睡地板。”

“這兒可不管你是哪兒人,我還北方人呢。”大俠早就看不慣黃沙塵的特殊,不無譏諷地說。

“喊啥啊?”金枝人沒到,聲音先過來。

吐魯番對著門口說:“黃哥他……”

“他啥啊,從現在起,沒有黃哥了,隻有黃老板。”金枝平靜地說。

“黃老板說他是北方人,睡不慣地板。”吐魯番搶先說道。

“這倒也是實話。”金枝看了看氣呼呼地站在一旁的黃沙塵,想了想說,“這樣吧,在這七天試驗期裏,我睡地板,我的床讓給黃老板。大俠,把我的被褥搬過來。”

一聽金枝如此安排,黃沙塵忙製止:“不行,不行,男女咋能混居呢?”

金枝眼睫毛一忽閃:“混居咋地了,誰還能把我強奸了不成?”

黃沙塵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金枝反詰:“那你是啥意思?”

黃沙塵囁嚅道:“我是說,讓我跟美菱住在一起……”

金枝做恍然大悟狀:“噢,明白了,你是怕你自己控製不住,***大發啊……”

黃沙塵忙看了一眼門口,壓低了嗓門:“瞎擺劃啥啊,讓人美菱聽見多不好。”他不無埋怨地說:“你就不能說點肚臍眼以上的話。”

淩晨,整個城市都沉浸在熟睡中,萬籟俱靜。馬路上,間或有車輛駛過,使寧靜的城市又增添了些許的活力。

時鍾剛剛指在5時30分,居民小區裏,尖厲的哨子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微弱的燈光下,金枝穿戴整齊端立於屋中央,嘴裏的哨子不時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睡意正濃的傳銷家庭成員們被哨聲叫醒,一個個迷迷糊糊地拿著臉盆、毛巾從自己的房間魚貫而出。客廳裏彼此見麵的第一句話全是“張老板早上好”“劉老板早上好”“黃老板好”之類的問候。

黃沙塵揉揉酸澀的眼睛,用牙刷敲擊著刷牙缸,不耐煩地對金枝說:“這老板老板的實在讓人受不了。”

“受不了那是你不習慣,沒有當老板的野心。”金枝冷冷地回應著黃沙塵的矯情。回頭對眾人說道,“好了,抓緊時間洗漱,大家準備早讀了。”

天色微亮,隻有幾顆星星掛在天際。大家或立或坐,徘徊在院子的各個角落,自覺地讀書、背書。

借著屋子裏透出的光亮,吐魯番手捧一個筆記本在窗前念道:“棺材不是裝老人的,而是裝死人的。積極的人生像太陽,走到哪裏,哪裏亮;消極的人生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播下一種行為,收獲一種習慣;播下一種習慣,收獲一種性格;播下一種性格,收獲一種命運。人生苦短不知不覺,過兒童節,過青年節,過父親節,過重陽節,過清明節;犧牲享受,才能享受一生。”

愣娃麵壁背誦:“世上千好萬好,唯有吃虧最好;人生這福那福,隻有吃虧是福;有道是吃虧一事,得益十事;吃虧一時,安樂一世。”

大俠拿腔作調地做詠歎狀:“上主,誰能在你的帳幕裏居住?上主,誰能在你的聖山上安處?隻有那行為正直,做事公平,從自己心裏說誠實話的人,他不信口非議,危害兄弟,更不會對鄰裏恃勢詆欺,對作惡犯罪的人睥睨,對敬畏天主的人重視;從不放債,貪取重利。萬能的主啊,賜予我力量吧,麵包會有的,礦泉水會有的,牛奶更會有的……”

黃沙塵走來走去,看看這個,瞅瞅那個,不時地被大家煞有介事地“學習”的樣子逗得發出幾聲怪笑。

正在巡視的金枝眉頭一皺,將黃沙塵叫至一旁悄聲問道:“你笑啥?”

“好玩,咋整的跟禱告似的?”

“瞎扯啥啊,這是素質教育。”金枝白了黃沙塵一眼,“今天你就免了,明天可得跟大夥一樣。”

黃沙塵不以為然道:“不就是些勉勵的話語嗎?我張口就來。”

“拉倒吧,你給我得瑟幾句。”

“整不了別的還整不了這?你聽好了,我給咱這屋擬一副對聯。”

“對聯,行,說說我聽聽。”

“上聯是:同吃同住同憂同樂網絡共鑄發財夢。”黃沙塵誇張地清了清嗓子,同時做出舞台表演的動作配合著。

“好,有點意思。”

“下聯是:多學多看多膽多識傳銷引得萬人來。”

“形象,非常形象!接著往下整。”金枝由衷地稱讚道。

“橫批: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歡樂幾家愁?”金枝回味道,“說的也是大實話,但是有點影響和諧。應該改改。”

“好啊,你給改改。”

金枝想想說:“橫批應該是:破釜沉舟。”

倆人對這副對聯都很滿意,不禁相視一笑。

大俠跑了過來:“報告金老板,早讀完畢,可否進入愛心交流?”

“好,進入愛心交流。”

“哎呀媽呀,這咋還一套一套的。”黃沙塵驚訝地望著金枝,真不知道傳銷中還有什麼花樣自己沒有見識過。

所謂的“愛心交流”就是大家互相做著類似聾啞人的手語進行交談。在這個環節裏,人們所透露出來的真摯情感會比語言更有效。

“好,愛心交流就到這裏結束。下麵是開心一刻,誰先講?”

大俠自告奮勇:“我給大家講個笑話,名字叫《兔子的願望》。”他用誇張的動作將大家的掌聲壓下,認真地講起這樣一個故事:“小白兔和熊瞎子走在森林裏,不小心踢翻了一隻壺。壺裏出來一隻精靈,說可以滿足小白兔和熊瞎子每人三個願望。熊瞎子高興地要求把它變成世界上最強壯的狗熊。它的願望實現了。小白兔說,給它一頂小頭盔。它的願望也實現了。熊瞎子又說,把它變成世界上最漂亮的狗熊。它的願望又實現了。小白兔又說,給它一輛自行車。它的願望又實現了。熊瞎子說,把世界上所有的狗熊全變成母狗熊!小白兔騎上自行車,一邊跑一邊說,把這隻狗熊變成同性戀……”笑話沒講完,大俠自己便率先哈哈大笑起來。

大家莫名其妙地互相看著,好像沒有一個人明白大俠所講的笑話樂在何處。

望著獨自笑得前仰後合的大俠,金枝疑惑地問道:“你這是開心一刻嗎?”

見此情景,吐魯番哭喪著臉叫道:“我想哭。”

“黃老板,你給大俠示範一下啥叫開心一刻。”金枝無奈地說。

黃沙塵欣然應允:“好,我也給大家講個笑話,笑話的名字叫《老婆出事了》。說是有兩個女人在郊外喝酒,一直喝到天蒙蒙亮。回來的路上,她們內急難耐,於是硬著頭皮走進路邊的一片墓地。因為沒帶手紙,第一個女人便脫下內褲擦了擦,並扔掉了內褲。第二個女人發現旁邊有個花圈,便撕下挽聯擦了擦。”

聽到這裏,剛止住笑聲的大俠又哈哈大笑。

“笑啥,還沒完呢。”黃沙塵接著講道,“兩個女人回家後沒多久,她們的丈夫便互通電話。丈夫甲對丈夫乙說:兄弟,看來我們得當心了,昨晚她們倆肯定有事兒,我發現我老婆回來後沒穿內褲。丈夫乙回答丈夫甲說:哥哥,我更糟,我發現我老婆屁股上貼著個紙條,上邊寫著:永遠不會忘記你!”

笑聲猝不及防地將所有在場的人擊倒。

葫蘆絲聲聲入耳,婉轉悠揚……

看見黃沙塵在青藤下投入地吹著葫蘆絲,金枝過來打斷他的演奏:“走,跟我買菜去。”

“買菜?這活我也得幹嗎?”黃沙塵放下葫蘆絲,疑惑地看著金枝。

“叫你走,你就走,哪那麼多話呢?”金枝扭頭便向外麵走去。

黃沙塵一笑,收起葫蘆絲調侃道:“嗬,開始給我擺譜了。”

金枝回頭笑道:“擺譜咋地了,我現在是你的家長。”

“原形畢露了吧。”黃沙塵長歎道。

南方的早市一般從淩晨五點多就開始了。

車載擔挑的商販們,將人們需要的各色食品、蔬菜、肉類、糧食早早地擺上了攤位。勤勞的主婦和退休沒事的老人們早早地便來到這裏,挑選著家人一天的生活所需,將這不大的市場折騰得熱鬧非凡。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黃沙塵跟隨著金枝來到了品種繁多的新鮮蔬菜區。

“多少錢一斤?”黃沙塵拿起一根黃瓜問道。

“八毛。”

“這家便宜,才八毛。”黃沙塵叫住金枝,揚著手裏鮮嫩的黃瓜興奮地說。

金枝表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黃沙塵忙扔下黃瓜,對攤主說聲“對不起”,便攆上金枝埋怨道:“你老是走啥啊,到底買不買?”

“不買。”

“啥,不買?不買你是看景來了。”

“咱倆到這菜市,不是買菜,是撿菜。”

“撿菜,你開啥玩笑。”黃沙塵感到太不可思議了,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

金枝停住了腳步,認真地對黃沙塵說:“咱們吃的菜一般情況下是不買的,大家輪流來撿,這是進入傳銷網絡磨礪意誌的第一課。”

黃沙塵為難地嚷道:“拉倒吧,我哪幹過這種事。”

“這都是你的麵子在作怪。”金枝開導道,“不放下麵子咋能掙票子?很快就會對你進行甩麵子的訓練。”

黃沙塵看到櫃台上有別人不要的菜葉,想了想便迅速地伸出手準備撿回來。

金枝一把拉住他的手製止道:“隻能撿別人扔在地上的。”說著,她大大方方地蹲了下去,仔細地撿起地上的菜葉。

“爛菜葉子都讓你們這些搞傳銷的撿完了。”打掃衛生的過來見狀不悅地埋怨道,“你們這不跟我搶飯碗嗎?都撿幹淨了我還打掃啥?”

拎著一大堆撿來的菜葉回到家庭,金枝和黃沙塵直接進了廚房準備做飯。撿來的菜葉自然不好,不是爛菜葉就是老菜葉,有的還被人踩得麵目全非,不認真擇洗是絕對不能食用的。

金枝一邊擇著菜葉一邊對黃沙塵說:“公司的夥食不是太好。但是,公司主要把錢用在了培訓和提高大家素質上。反正大家也是在創業嘛,吃點苦有啥,等你到了一定級別,公司還會提供免費的國內國外旅遊的機會。”

“大夥一天多少生活費?”

“每人每天的生活費隻有1元錢。今天由於是你加入家庭的第一頓飯,所以買了一條魚。但是這條魚要一魚三吃。”

“三吃,咋吃?”

金枝眼疾手快地將黃沙塵扔進洗菜盆的一片爛菜葉拿出來扔掉,這才娓娓道來:“先把魚肉取下來紅燒,再把魚骨燉成魚湯,最後把魚骨撈起來,曬幹碾成粉與米一起煲粥。”

“我咋聽著跟舊社會似的。”

“感覺對了。”金枝把菜放在水池裏淘洗著,“為啥生活要這麼艱苦?原因是,一個人不可以吃得太飽,否則他就會喪失鬥誌。所以在半饑餓狀態下,人才會去努力進取。這是對意誌品質的磨練。走過苦難,前麵就是金光大道,也就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知道不?”

黃沙塵見金枝洗完菜,忙伸手將水龍頭關好:“金枝,我看你在傳銷網裏陷得太深了,小心這把刀哪天架在你自己的脖子上。”

金枝從櫃中拿出一把切菜刀掂了掂:“傳銷就像這切菜刀,拿到罪犯手上是殺人的凶器,可是拿到廚師手上就是製作美味佳肴的工具。你是讓講傳銷不好的輿論引導壞了,這些天你也看到了,大夥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相互友愛,和睦相處,這種人與人的真誠和熱乎勁,現今社會裏,你到哪去找?就說大俠吧,剛來時,隨地大小便,現在卻連吐痰都是文明人的做法。”

要開飯了,所有家庭成員圍坐在一起唱起了“飯前一支歌”: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再苦再難也要堅強/隻為那些期待的眼神/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隻不過是從頭再來!

《從頭再來》的歌聲被大家演繹得豪邁而充滿激情,他們似乎已經幻化成歌中的“我”,已經被“我”所感動和鼓舞,一個個滿臉漲紅青筋暴起地放聲歌唱。

歌畢,傳銷家庭的成員們團團圍坐在桌子四周,中間就放著他們今天的菜肴——素燴菜。大家互相打飯,夾菜,很是熱鬧。雖說飯菜是清湯寡水,因為人多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黃沙塵看到,在傳銷家庭裏,大家都是平等的,唯一的差異就是收入。但是如果你月薪沒有達到幾萬元以前,哪怕就像金枝這樣一個月好幾千元,照樣得睡地鋪,吃黴米飯,喝白菜湯。這種貌似平等的地位,讓黃沙塵隱隱覺得已經遠離了的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在這裏重現。

今天輪到大俠洗碗,笨手笨腳的他倒也毫無怨言地洗涮著,不甚熟練地將碗筷吩咐黃沙塵放在一定的地方。

金枝在外麵對大家說:“上廁所的都趕快上了噢,上完要關大俠的禁閉。”

聞言,黃沙塵不解地問道:“大俠,你犯啥錯了,要把你關廁所裏。”

大俠甩甩手上的水珠,笑笑說:“沒背過每天規定的《羊皮卷》的頁數,所以要受罰,在廁所裏背。”說著,他拿起放在案邊的書徑直向廁所走去。沒過多會兒,廁所裏便傳出大俠背書的聲音:“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是借用別人撞得頭破血流的經驗作為自己的經驗;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是非用自己撞得頭破血流的經驗才叫經驗;許多人不是不願接受新觀念,而是不願拋棄舊觀念;生於貧窮不遺憾,死於貧窮才遺憾……”

黃沙塵對這種處罰方式甚是不解,對大俠所背的內容更覺得新鮮,便站在廁所門口聆聽。

金枝拿著本書過來:“聽啥呀,這是本《羊皮卷》,是做傳銷的必修課,每個成員都得背過,好好看看。”

黃沙塵接過來一翻道:“哎呀媽呀,800多頁的書竟然要求背過,難道它能勝過《毛選》、《聖經》。”

“你說對了,它就是做傳銷的《聖經》。”

見金枝說得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黃沙塵也就順水推舟地將書捧到胸前,認真地說:“好,我學習一下,看看到底是一本啥邪書。”

對這本眾人竭力推崇的《羊皮卷》,黃沙塵決定認真地讀一讀,一方麵是因為讀書對他來講本身就是一種習慣和享受,另一方麵他也真想看看這本傳銷聖經到底有多大的魔法,竟能使人如此癡迷。他來到陽台上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不知不覺竟被裏麵的情節深深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