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沸騰的茶水升騰起嫋嫋熱霧,令茶室充滿了溫暖和煦的感覺。

趙鴻章關掉電熱壺的開關,熟練地用沸騰的開水將桌上放置的一套精致考究的紫砂茶具逐一燙過,這才將水倒進茶壺裏。

坐在對麵的黃沙塵拿過桌子上的牛奶罐,將牛奶倒進自己杯子裏。

趙鴻章將茶壺裏的茶倒進聞香杯中,又扣上了小茶碗,這才用拇指和中指捏著杯子的兩端優雅地輕輕晃動著,遺憾地說:“黃老弟不喝茶,實在是少了人生一道樂趣啊。”

黃沙塵饒有興致地欣賞著趙鴻章的動作:“看來趙老師對茶道很有研究。”

趙鴻章將聞香杯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這是唐代的詩句。所謂茶道,似有品茶思道的含義。然而,究竟何者為道?有人說,茶道指的是茶的製作烹煮方法,以及茶器的品式和飲茶的禮儀;也有人說,茶道講的是飲茶的規律、事理、思想、學說;還有人認為,茶道作為一種文化,兼有形而下和形而上的品質。黃老弟,你以為呢?”

黃沙塵坦言道:“我不喝茶,所以對茶也沒啥研究,我認為,既不能把茶道簡單地理解為一種技藝,也不能把茶道抬高到虛幻的地步。來客人了,大夥圍爐而坐,閑話嘮嗑之餘,品上幾口濃茶,齒頰餘香,自然會有一些忙裏偷閑、苦中作樂的韻味。”

趙鴻章連連點頭:“對對對,中國茶道的基本精神為廉、美、和、敬。也就是說,廉儉育德、美真廉樂、和誠處世、敬愛為人。”

黃沙塵玩弄著手上的杯子,不經意地拋出一句:“這才是趙老師今天給我單獨上課的主題。”“既然你認為是上課,那咱們就言歸正傳。”趙鴻章笑道,“服務員,拿隻空杯子來。”

“看來今天我要受益匪淺了。”黃沙塵也笑了笑,做出虛心聆聽的姿態。

“黃老弟的話語裏倒也透出幾分書卷氣。”

“幾年電大中文班,真本事沒學下,附庸風雅還能湊合幾句。”

接過服務員送來的空玻璃杯,趙鴻章稍稍往黃沙塵跟前推了推說:“黃老弟看好了,我現在就要拿這隻玻璃杯說事。”

黃沙塵望著玻璃杯,不知道趙鴻章要玩出什麼高深的理論。

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在燈光的映照下顯示出晶瑩、耀眼的光芒。趙鴻章拿過水壺繼而往杯子裏倒水。杯裏的水漸漸地滿了,一會兒便順著杯口溢了出來。

黃沙塵提醒道:“水溢出來了。”

趙鴻章停止給玻璃杯加水:“水溢出來了,你也看見了。說說感受。”

黃沙塵莫衷一是地搖搖頭,尚未理解這一切所蘊含的弦外之音。

“那我就說說。”趙鴻章呷了口茶水,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杯子裏裝滿了水,你還能給它續進新的水嗎?”

黃沙塵笑道:“這是三歲孩子都能回答出的問題。”

趙鴻章把杯子裏的水倒掉,又給杯子裏加水:“你看看,杯子空了是不是又能裝進水了。”

“空杯子要是倒不進去水,那肯定是杯子底朝天了。”黃沙塵停頓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說,“趙老師,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不管我過去有多麼驕人的經曆,輝煌的成績,但是來到這個新的行業,就要全部拋掉,以空杯的心態,重新適應,重新發展?”

趙鴻章一下坐直了腰身,由衷地讚歎道:“悟性很高啊,我沒看錯你。今天我要給你講的就是空杯意識,這對於做好傳銷網絡至關重要。比如說昨天你和金枝發生的爭執,你也許認為,她文化沒你高,閱曆沒你豐富,甚至在許多領域跟你相差甚遠。這你就想錯了。大家都知道網絡裏有三捧:捧公司,捧產品,捧上線。這裏麵,捧上線最為重要。上下線雖然不是嚴格的上下級關係,但是下線是由於上線的精心栽培而成長的。當然,上線也是由於有了下線的成功而走向更高的級別。所以上線要嗬護下線,下線也必須尊重上線,這樣複製下去,傳銷網絡就會是一個和諧社會。”

黃沙塵沒想到,傳銷裏那麼枯燥的理論經趙鴻章說出來卻是如此的簡單明晰,黃沙塵不自覺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壺為他的茶杯續上水。

趙鴻章食指輕輕地在桌子上一叩,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傳銷網絡裏的學問很多,為什麼隻有少量的人能夠踏上A級,能夠掙到那個380萬,奧妙在哪裏?對於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也許很簡單,隻是要看你首先有沒有空杯意識。”

“傳銷網絡裏,我算聰明人嗎?”盡管很有自信,黃沙塵還是說了出來。他期望趙鴻章能對自己做一個精準的判斷。

趙鴻章站起來,在屋裏踱著步,莫衷一是地說:“傳銷網絡裏的人你也領教了。他們的熱情、事業心也許是你黃沙塵望塵莫及的,但是素質、文化、悟性敢恭維嗎?”

“您是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我有可能成為那隻猴子?”

“能不能成為那隻猴子,我現在還不好說,但是你有成為那隻猴子的潛質。”

“所謂的潛質也就算是靈氣吧。”黃沙塵納悶地問道,“其實我也覺得我有靈氣,可我在社會上混了如此長的時間,咋還是個窮光蛋?”

“窮光蛋多難聽,應該改成一窮二白。咱們還是拿杯子說事。”趙鴻章指著黃沙塵杯中的半杯奶說,“如果你現在不想喝奶了,想喝茶水。”他說著拿起茶壺,把茶水倒進杯裏的奶中,繼而推了過去:“嚐嚐味道。”

“不用嚐我也知道,非驢非馬,非奶非茶。”

“對,奶也不是,茶也不是,成了四不像!這說明了什麼?”

黃沙塵眼前豁然開朗:“明白了,用毛爺爺的話說,叫不破不立!用聖人的話講,那就是五根不淨……”

趙鴻章放聲大笑:“我傳銷大業,後繼有人啊!”

黃沙塵也輕輕一笑:“誰說我肯定要做傳銷了?”

“不做也沒關係,”趙鴻章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氣餒,“相信你在這兒待過的七天,會改變你未來七千天的命運。”

暮色中的海灘充滿了詩情畫意。夜歸的海鷗振翅起舞,海潮不知疲倦地衝刷著沙灘,三三兩兩的人們在這裏散步,幾個孩子追逐打鬧,笑聲叫聲不絕於耳。遠遠的,趙鴻章和金枝沿海灘漫步而來。

金枝歎道:“今天已經是第六天了,如果黃沙塵明天還要走,咋辦?”

趙鴻章胸有成竹地說:“我看問題不大。他就是要走,也是要下決心的。”

金枝停下了腳步,有些醋意地說:“我看你很欣賞黃沙塵。”

趙鴻章點點頭:“傳銷網絡裏大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多的是。但是,有心計、有想法、又能說會道的人有幾個?如果留住了黃沙塵,我想你很快就會從小雞線變成老鷹線。”

金枝何嚐不明白趙鴻章說的這些道理,隻是對黃沙塵如何想,心裏沒有一絲把握:“我也這麼想,可不知道黃沙塵明天到底能攤啥牌。”

經過六天的折騰,黃沙塵決定暫時留下了。而促使他留下的根本原因,並不是一次次的洗腦,而是看到了傳銷網絡裏確實有極少數人在掙錢。黃沙塵把自己見到的傳銷人員根據智力、文化、能力進行了綜合分析,並與自己的情況進行了對照,得出的結論是:在這個“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世界裏,他有可能做成一隻出色的猴子……

暮色如黛,應金枝之邀,黃沙塵匆匆來到一個浴足城,一位小姐把他帶到預定好的房間。看了看屋子裏曖昧的燈光,黃沙塵疑惑地問道:“小姐,你們這兒洗腳咋還有床?”

小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笑笑道:“請稍等,我去取東西。”說著便扭著腰肢掩門而出。

黃沙塵拿出手機撥通了金枝的電話:“喂,金枝,我到了……啥,你還得一會兒……好,我等著。”

此刻,金枝正坐在趙鴻章車上,向郊外的別墅駛去。放下黃沙塵的電話,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啥?”趙鴻章莫名其妙地看著金枝,不解地問。

金枝得意地說:“我今天放血,請黃沙塵洗一次特殊的腳。”

“你這個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從趙鴻章的話裏並不能聽出他的褒獎之意。

這回金枝還算聰明,一下子就聽出了弦外之音:“你啥意思,感情投資留住人,是不是你說的?”

“感情投資也沒讓你找小姐。”

“行了,小姐你還享受得少啊?黃沙塵也是正常的男人啊,總這麼旱著,我給他來點及時雨,他不得打心眼裏感激我。”說著,金枝自己不由得又美滋滋地樂了起來。

黃沙塵焦急地看了看表,他不明白總也不遲到的金枝今天為何姍姍來遲。

一位衣著暴露的小姐嬉笑著推門進來,並順手把門掩上。她慵懶地解著衣扣走向黃沙塵,浪聲浪氣地說:“一位姓金的大姐付了錢,讓我來伺候你。”

黃沙塵哪裏見過這種陣勢。他站了起來,慌張地將小姐推開,徑直向門口走去。

小姐做出一副誇張的表情:“我的天哪,今兒是碰上處男了。”

黃沙塵心跳得厲害,他非常厭惡這種用金錢換來的皮肉生意,更討厭這些沒有廉恥的小姐,隻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小姐身子一橫攔在門前:“大哥,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錢就泡湯了。”

黃沙塵好言相勸:“拉倒吧,我不是幹那種事的人。”

“你是不是嫌我長得醜?”

黃沙塵無奈地歎了口氣,好言相勸道:“你年紀輕輕的,幹啥不好,非得做這營生……”

小姐反譏道:“我不幹這個,你們男人到哪裏去享受?”

黃沙塵舉起雙手做一投降狀,好言好語地說道:“姑奶奶,求你了,放我走吧,一會兒警察……”

小姐一動不動地靠在門上:“放你的心,不會有事的。”

黃沙塵無奈:“這樣吧,你隻要放我走,我可以再給你一份錢。”

小姐驚喜地叫出了聲:“真的?”

黃沙塵麻利地掏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小姐。

小姐接過百元大鈔,馬上從身上找出50元遞還給他:“找你50元,我們這兒便宜,薄利多銷。”

“你還真有職業道德。”黃沙塵收回那50元錢,不無譏諷地說。

小姐一本正經地說:“不該拿的錢,堅決不拿,不勞而獲的錢,堅決……對了,我拿了你兩份錢,你連我動都沒動一下,姓金的大姐知道了還不得找我算賬,你至少得把我摸一下。”

“真是吃屎的把拉屎的給難住了。”黃沙塵哭笑不得地說,“咱可說好了,摸一下你可得放我走。”

小姐麵對黃沙塵“嘩”的一下拉開內衣。

黃沙塵隻看了一眼,忙將眼睛緊緊閉住。

小姐疑惑地問道:“你怎麼了?”

“我受不了了。”麵對一個年青女子的胴體,黃沙塵一時難以自製,呼吸也因為激動而急促起來。

大俠和美菱坐在客廳看書,見金枝從外麵推門進屋,大俠忙放下書本招呼道:“回來了。”

金枝沒答腔,眼睛看著男宿舍:“黃沙塵呢?”

“他剛還找你,說是要維亞斯化妝品。”

“要產品幹啥?”

黃沙塵正式步入了傳銷,並沒有像其他新人那樣從發展下線做起,而是把目標投向了產品。他天真地認為,推銷好了產品,就做好了業績。所以,他第一步要做的事是驗明產品的功效。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非法傳銷是人頭傳銷,所謂產品隻不過是擺擺樣子而已。

為此,黃沙塵來到三海市僅有的一個勞務市場。這裏來自全國各地的民工們三五成堆地組成小集體,間或也有幾個白領模樣的人文質彬彬地聚在一地,他們共同的期待都是等候雇主的挑選。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黃沙塵耐心地和一位中年婦女聊天:“我不是向你推銷化妝品,是請你做試驗。”

“你保證是白送?”對於打著“試用”幌子的人,因為報紙上的披露,中年婦女也很警惕。

黃沙塵連連點頭:“肯定是白送。”

一個年輕的女人帶著市場保安過來,遠遠地指著黃沙塵說:“就是他。”

保安擠進人群,對正準備帶中年婦女離去的黃沙塵厲聲喝道:“走,跟我到辦公室去。”

來到這個牆上掛著一排警棍,並掛著各式警訓標語,很有幾分威嚴氣氛的保安辦公室,黃沙塵才明白原來有人把他告到了這裏。

哭笑不得的黃沙塵對保安說:“拉倒吧,我咋能販賣婦女,你看我有那麼大本事嗎?”

被當做受害者叫來的中年婦女忙對保安證明道:“對,對。他是給我推薦化妝品。”

保安疑惑地打量著他們:“推薦化妝品推薦到勞務市場上來了,你倆是不是一夥的?”

“是一夥的。”黃沙塵遞給保安一支煙,耐心地對他解釋道,“我們公司試驗化妝品,她是我們征集的試驗人。不信你看她那臉,是不是不叫臉,整個一銼刀,是非常理想的……”

“哎,你罵誰不要臉?誰的臉是銼刀?”中年婦女不樂意地質問黃沙塵。